少女和梦渡。贰

汐罹 发表在 4642 天前
5.

不要在黑暗中哭泣,试着去爱。

我终于明白改怎样去回答她,现在我也终于能明白她内心所想,只要是感情,必将受到牵涉与介入。怀素是在用不气馁不妥协去追求余生的最后一抹光辉,她又是善良的。因为她爱珍和,与我谈及相识之际,脸上亦是知足的喜悦。

那时是2009年10月,怀素离开前一个星期,珍和在学校上课,我搭乘地铁到医院。我逐渐确定清楚自己的位置,消毒水以及白色的世界,九楼,走过拐角,第二间病房,这个路线已经烙在我的脑子里,每走一步都是沉重的。我知道我会看到那张病床。怀素在那张床上躺着,喘着粗气,她刚输完血,呼吸有些困难。我是来照看她的。这个小姑娘,连我也心疼她。她见我走来,轻轻叹了声气。我明白她心里承受的太多,用这声叹息诠释所有一时不能表达的感情,已经足够。

那时帮她打针的女人,原来是她的母亲,这个医院的医生,她看见我时忧为惊讶,她并不明白女儿整日呆在医院,如何能结识一个27岁的朋友,后来才知道,我是珍和的姐姐,她先对我说了声谢谢,后来又说了声对不起。那个谢谢或许是在感谢我来帮忙照顾怀素,而她道歉,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知道她们的关系。

你的病很严重吗?怀素告诉我这是珍和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窗外下着雪,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撞进怀素的耳朵里,和久违的亲切,她告诉我,她的眼泪鲜少有人看见,躺在黑暗中,看着黑暗里暗灰色的天花板,这是她最为熟悉的画面,眼泪会流出来,她没有什么朋友,珍和走近她的生命,她拼命去抓住这份幸福,从中却迷失了自我,不知道对珍和是友情还是爱情,比友情多了点点暧昧,比爱情少了点豁然。只是某些时候,她想到自己的未来,浮现出来的人便是珍和。

对,血癌,治不好的。

面对无数对她做出疑问的人,她总是泰然自若地去解释自己的病,而内心却像从冰箱里拿出的冻结的肉,正在一点点融解时,由被放回冰箱,反反复复地早已麻木。

珍和做出了那个异于常人的举动,她并未像别人一样挖开怀素的伤口然后绝尘而去,从那以后她就总来找怀素玩,或许她自己的内心也是孤单的。在遇见怀素后觉得终于找到一个知己,她一直被人疼爱,第一次去爱一个人,她的心情起了变化.

我曾把她的好意当做伪善。她起身走到窗边,病服穿在她的身上略显宽大,紧闭的窗门被风吹得晃荡。她说,欲望是每个人天生就有的,所以容易了解。而良心则像是一个人要用于创造出的东西,所以曾被理解,也很容易被当作伪善。只是我知道,怀素很容易被满足,珍和的一点点温柔她就足够把那些顾虑消除。就在我去稻城时,她们就已经在一起。 我在想那个晚上,如果我能等珍和对我说出她的苦闷,或许她们今日就没有这样的纠结。

对于怀素的母亲,这个性格柔和内心脆弱的女人,从怀素14岁开始便失去了丈夫。她承受着被丈夫抛弃的耻笑,带着怀素从南方来到北方。因为怀素一次意外地摔倒,明白她身体里潜藏着巨大的威胁,威胁着女儿的生命,还有自己脆弱的心.

珍和带怀素去过蹦极。她不想把她当作一个病人来看待,怀素也很享受她的这种感情。怀素说,那种感觉想是让我提前体验了死亡的感觉。

怀素在告诉我这些的时候,一直在咳嗽,她越来越困,睡眠时间越来越长,怕吵怕光亮。

我担心她有一天就这样离开。

她的笑容,嘴唇,眼睛,鼻子,轻得透明的声音,以及她的感情。它们会跟随她离开,我们甚至不知道怎样去找寻她。所有的轮廓,一点一点湮灭。



这是确信无疑的,她会死去。



6.



病房外的桂花香从窗门的罅隙中飘进来,怀素总是让珍和扶她到外面散步。她走得很慢,因为不愿意做轮椅,想与珍和并肩一起去欣赏桂花树。

她已经察觉到自己所剩时日已经不多,她越来越害怕自己跟不上珍和的脚步,怕成为珍和的累赘,所以总是强打起精神。珍和当然观察到她的心理状态,她埋藏住焦急难过忐忑的心情,用和往常一样的笑容面对怀素,她们两个的心酸哭楚,还有努力,似乎在那么一瞬间触及到我的内心深处,被这中微妙的感觉击倒了。鼻子有些酸痛,眼眶火辣地疼。

姐姐帮我们画张画像吧。怀素站在桂花树下,十月的秋风吹着她宽大的病服,她的笑容显得多么无力,这个孩子若是健健康康地,该是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可是我没带颜料。这么想着,我就想为这两个孩子尽我最大的能力为她们画一张画像,这无疑要用到颜料。

用铅笔吧,医院里就有。我疑惑地看她说完这句话,那么美好的景色,常人都该用色彩去留下最后一个足迹。她解释,铅笔画出来让人觉得年代久远,这样我看着那画,感觉就好像我跟珍和已经认识很久,那样,就算下一秒死去,我也满足了。她的话有些哽咽,珍和已经走开很远蹲坐着哭了起来。我明白,她们相爱,不可分割。



那是怀素离开的前两天,我拿着画好的素描走进医院的电梯,看着画上两个明媚的孩子,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分手吧,我不想拖累你。走到病房门口听到怀素的声音,我停下了脚步。病房里的病人都去定期体检了,我只听见怀素细弱的声音,里面沉默了很久,我想闯进去打破这种静得尴尬的气氛,然后听见珍和的声音,我已经想好了,你走了,我就跟着你一起走。

她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做好了决定,语气坚定不可摧毁,我知道怀素已经没有余力去劝阻她,反驳她,她连说话都已经困难。



我慢慢缩回身子,转身往回走,我曾把珍和产生的那种想法归罪于怀素,那个天真可爱的珍和已经不存在,她变得成熟,可又会冲动,不计后果,我害怕失去她,就像她怕怀素死去一样。短暂而无所留



我终于还是去找了她,怀素。在我走进那个黑暗的病房时,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发现了我。我只能在晚上来,白天珍和陪着她,一步也不愿意离开。她并未感到惊讶,和以往一样的表情,只是微笑得有些僵硬。她轻咳了一下,嘴角有些渗血,她只是用纸抹去,已经习以为常。

我知道珍和对你说的那些话。我看着窗外灯光迷离的城市,犹如点点滴滴的生命城市那么庞大,灯光熄灭几盏又有谁会察觉。见她低头不说话,我再次发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将和你一起死去,然后长眠于地下。她坐在床上用一只手支撑着身体,闭着眼,脸色苍白无力,我知道她醒着,并且十分清楚我说的话。我走过去,动作小心轻慢,不想吵醒那些病人,走到病床前,坐在白色的床单上,我把她们的画像放在怀素手中,她睁开眼睛看着画就流出了眼泪。



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打乱了她的生活,我也很感谢她,能让我在有生之年,明白什么叫做爱情,我们彼此信任,如同血脉不可分割,可我并不想因为这样就让她受到伤害,只要她的心里一直有个不死的我,只要我不死,她就不会死。之前那么久的沉默,她似乎就是在酝酿这段有含义的话,直到她的离开,我才读懂这段话的意思。这是我们的一个秘密。



后来她走了,留下了那幅画和一张纸条。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她去了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她并没有死,她想让珍和心里有和不死的她,就是在她死之前离开不让她知道。这么想着,对怀素的那种怨念顿时化为烟云。

那张纸条上写:就此作别,珍重。素。

原来她早已打算好,离开她,不惜一切代价。



尾声.



2010年小年夜,滚烫的火锅,厚重的棉袄。

我看着珍和已不似那段日志的恍然,她的眼里已有一份归属般的安详,在厨房里拎着一个汤匙往火锅里放料理。

天气晴朗,冬日温煦的阳光晒得人像一只慵懒的猫。

一年好快就过去了。她说话的时候抿着嘴,专心地看着锅里沸腾的汤冒出一个个圆滑的泡,浓重的年味。我明白她是在感叹与怀素认识的一年。此刻我们的心彼此靠近。我们心照不宣。我坐在客厅里烧着旺盛的炉火,从棉衣口袋里拿出一封牛皮纸裹住的信,里面是怀素母亲寄来一张死亡通知书复印件。我把它们撕得粉碎,一点点扔进火炉里。珍和当然不知道,这是我和怀素的秘密,亦是我对她的承诺。

那么,倘若你还能见到她,你还能和她说一句话,你要告诉她什么。我闻着那终于能让我察觉到过年气氛的香味从厨房满溢出来,看着炉里燃烧贻尽的碎纸。心里满当的安稳。

你还好吗。她终于望向我,日光之下,她的内心洞明而平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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