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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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龟不说话
作者:稻草人
前记:应朋友之邀,拖了很长的时间才构思这样一个短篇。朋友说,要写得温暖,要有盛大的热闹过场和纷繁的人事情节来支撑。我明白,这是为了远离孤独。可那样,已不是自己风格,所以仍然遵循内心所爱。慢慢转入严肃文学了,这是个冒险的尝试,会脱离读者的意愿。大部分人喜欢的仍旧是那些精心构制而温情的青春故事,或者令人向往却无法触及的童话……可我清楚地知道,青春不等于文学。我想,我不会有那么多读者,也不该有那么多在乎,当初选择尝试写字仅是内心所好,时至今日也应坚持。 写个故事吧
晚上,十七给我留言:你写个关于旅行的故事吧。写一群诚恳相待的朋友在旅程上发生的故事。要写得温暖,要写得善意,旅途中要有挂满风铃的纯木房子,要有潮汐攘往的古色凉亭,要有紫蓝色红晕篝火,要有可爱的胖小孩嘟着脸朝我们微笑,要有相逢不相识的路人送上的诚挚祝福,要有一些被炎凉覆盖的温情依存……
我沉思了好久,拨弄着搪瓷罐里那只青绿色的乌龟。它又睡着了。缩着脑袋和尾巴,并着四肢,趴在潮湿的黑白砾石上酣眠。终日保持这个动作,一副老态龙钟歆享晚年的模样。
本是安分的生命,代谢缓慢,却寄养在人类的场所里郁郁寡欢,忍受长久的清苦,在苟活的边缘感知浪潮裹挟的孤独。像极了被囚禁着的我们。
我回复十七:书桌上有一只不说话的乌龟,我们旅行时候带上它吧。或许故事的主角更应该是它,而非真实写照下的我们。十七有一刹那的恍惚。
随后,在地图上找一座日照充足,昼夜分明,季节称职的小城,留宿旅馆或扎寨野营都遵从天气。收拾一份简明的心情,带上寡言的乌龟,向南方小城迈开步伐。踏上启程的火车,无名的忐忑和雀跃袭来,一如十七脸上憧憬的微笑。 南方,南方
那是一段冗长而难捱的路段,闭塞的车厢里混杂着各色焦灼的气息。无人有心观赏沿途一成不变的绿色植物与褐黄土地的交替风景,窗外的杂色急速往后倒戈,直至被黑夜涂抹上粘稠的色彩。溽热转为微凉。
乌龟有动静了,也许是被节律的铁轨撞击声传达出的焦灼所同化。它探出头颅,舒展干皱的脖颈皮肤,睁着惺忪的睡眼,望着窗外明明灭灭的黑暗,若有所思。整片黑幕上只挂着一轮洁净的下弦月,像宫崎骏漫画中那只夸张的龙猫,因微笑而裂开的嘴,带着无垠的温柔,躺在黑暗里。其实,黑暗是不同于阴暗的色块。黑暗是无边盛大的宽容,如同泪水溢满眼球的怆然温暖,足以厚重地包裹内心的空茫与无措。
清晨,早早地醒来。听音乐播放器里喃喃自语的意大利美声唱曲,看不远处有插科打诨的学画孩童,十七的脸上有睡意和阳光。我想,这该是我们初始时寻求的美好。
及至小城的车站,在地下通道遇见一位英俊的卖艺少年。我投下两枚硬币,转身对十七说。这些还在为梦想而做出勤恳努力的歌手,值得认可和为之庆贺。
少年略微听到我们的细声交谈,停下手上的吉他,平视着正欲离开的我们不疾不徐地讲。他理应是行走在路上的游吟歌手,为了某个或某些既定而模糊的目标行进,似乎始终在探查什么,正如轻装上阵的我们,生活在路途上。我与少年相视一笑,他清决的面孔上呈现出孤独成疾的姿态。
十七问及我与少年的聊天。我胡诌一句:他说我们是情人关系。然后,我就看到她翻着白眼望着我一脸不屑的坏笑,愈加迷惑。
流浪小孩
又经历过一段颠簸的长途客车路程,我们停靠在一家偏离市中心的旅店。
居住的小屋内阳光充足,床单素白,家具古朴而整齐,窗外有广玉兰盛开着钝重而朴素的花朵。时时伫立窗前,在花朵坠地的罅隙里便日日可见到一个行窃小孩。
那个小男孩环顾面包店一圈,确认好时机之后,踮起脚,努力把纤弱的身体藏在货架里,慢慢伸长胳膊往里侧悄悄摸索着。指头触摸到柔软的一块便迅速裹到腋窝下,用左手掩着。并保持警惕,时刻张望左右,一旦被发现也可快速逃脱。他是如此拙劣的行窃手法,以这样一种冠冕堂皇的姿态欺骗自己和众人,却从未失手。
十七站在窗沿,急切地喊我过去。你过来看,小孩又按时来行窃了,我们要不要通知店员?然后满脸认真地等待我的回复。我望着怀着一个秘密急于示人的她,慢慢道出事情的原委。
你有没有发现?那位女店员总在下午五时过后将几块新鲜的蛋糕用干净的纸张包装好,重新摆在门口偏离视线的货架上,甚至有意把它们推向货架的最外侧,仿佛熟视无睹它们的存在,却在暗中密切关注动向。这些,或许都不是巧合。
十七默然,在自责中明白了自己的冒失和那些善良的别有用心。
我对十七说,让我们尝试写一写男孩身上的故事吧。
男孩在家族中排行十五,那么给他取名幺武。参考蛋糕数量,他该会有一个妹妹,取名幺柳。他们兄妹不久前失去了持家的母亲,面对整日沉溺在悲痛中而酗酒成性的父亲,哥哥能做的,仅是外出乞讨或偷盗,养活自己和妹妹。当然,这一切还要苟且在不务正业的父亲视线之外。然后,他遇上了好心的店员,在惴惴不安中体尝生理因得不到满足而留下的巨大空缺与难受。于是,妹妹的温饱与哥哥的自尊在某一短暂的时段里得到了维持。 等待
故事还有待商榷,十七已按捺不住地打断了我。急切地央求我务必给他们安排一个和善的结局。我从她焦急的眼神里读出了恻隐之心。
但凡所有力不从心的事与愿违总是很难接受。当生活呈现出她狰狞面孔时,并非一时的嫌弃便可躲藏而隐匿不见,她的猖獗仍旧是直愣愣地无孔不入。
男孩在接下来的很多天里都没有出现。这些天,搪瓷罐里的乌龟却急躁地死命向着颈口攀爬,它是预知到什么了吗?我的担忧,与日俱增。
那个下午,再一次“行窃”成功的幺武,掖着战利品一路小跑回家,却远远撞见神志不清的父亲。还未来得及解释清楚怀中残存着热度的蛋糕,便迎上父亲暴戾的毒打。蛋糕被踩碎扔向墙角。躲在门后的幺柳,定睛看了看鲜嫩的食物,她似乎鼓起了勇气,可又看了看失去理智的父亲,她咽下了口水,打消内心里反抗的念头。她不知所措,甚至望着挨打的哥哥忘记了哭泣。
父亲发泄完毕之后,幺武被喝令跪在母亲的遗像前,不下时限的反思。
男孩低着头,止不住的呜咽声时时传出,像一只年幼受伤而找不到回家路途的兽。
他用脏兮兮的手掌轻轻摩挲母亲的和蔼面孔,玻璃框装裱下的脸依旧鲜活,一如母亲生前的慈爱模样,应允小时候的他们,扬起小脸就能迎上一记温润的亲吻。幺武在遗像前含糊其词地诉说,隔着生死距离母亲。断断续续的浊声,像那些空气里到处浮动却找不到韵脚的诗章,流离失所。
就在那一刻,父亲决定带上他们去寻找自己的妻子。 带他们上路
十七开始嫌弃我编造的故事,看着稿纸上凌乱的笔痕,不愿相信其间的残忍。她仍旧时不时关切窗户下玉兰花开的店铺,心生惆怅却也冥冥中拭目期待。
最后,她恳请与我同去探明男孩的身世。我知道她是心生不忍,并极力去改变眼前所见。或者说,是挽救。
在村落西面找到男孩住处的时候,已过晌午。各家各户传出可口诱人的食物气息,唯独眼前脏旧的住宅打破和谐地在一角沉静下来。
十七趴在窗前隔着玻璃,向里面张望。脸色顿时苍白起来,我便感知情况危急。声嘶力竭地呼喊,收效甚微,立于门前的我们心急如焚,赶忙召来邻舍撞开大门。
入鼻腔的是煤气泄漏的恶臭。大人躺在床沿已无气息,两兄妹尚存微弱的脉搏。
这是一对凄惨的兄妹,失去母亲后,因父亲的胡作非为,一直靠邻居救济,可旁邻慑于父亲淫威,从相助渐渐转为有心无力的祈祷。这两天,本以为是难得的安静,也算是为村子的安宁积德,可曾想到……医院里陪同的好心村民满脸愁容和怜惜同我们说起。末了,他们又补上一句。他们好像还有一个久未回家的哥哥,算起来,也快到了成年的光景。
出院后的幺武、幺柳寄居在我们的住处。
年纪尚稚嫩的他们,还远远不能明白死亡的意义是如何沉重与值得钦敬。他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软弱和最坚韧的一个群体,从小就默默体尝生离病死别的苦楚。
两兄妹还处在羞赧的年月,在陌生的我们面前不善言语,终日安静,可我却能感受到他们时刻的胆怯与期盼。
晚饭过后,小家伙们仍旧相互扶持地坐在阳台边,眺望远处被忧郁绿色环绕的山峦,仿若在迎接一场等待。突然,幺柳对搪瓷罐的乌龟起了兴致,便小心翼翼地挤着哥哥,轻声问道:“这只乌龟是死了么?它一直没有动弹。”幺武看了看乌龟,又看着妹妹着急的表情,说:“它一定是想妈妈了,想家了。”
兄妹之间简短的聊天被我们捕捉到。十七站在窗前,双手抱臂,双眼凝视着小家伙的背影,神情涣散。她走了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们,用脸紧贴额发,久久不放开。男孩干净柔软的密发里散发出温热的暖度,清澈湛亮的瞳孔似一汪幽静的湖水。 继续南下
时日已远,及第料理完所有后事,我们的路程还称不上圆满。身旁多出来的两小生命也跟随上路。或许,离开是为了走得更远,是为了找到那些非暗即明的千丝万缕。
商榷过后,决定继续南下。
新的城市依旧温暖。
我和十七牵着兄妹俩在巷道里随处穿行,现在每日出行必带上他们。此时的他们不再认生,开始同我们交谈这里疼,那里痛的琐碎,眼神里多出一份信任和依赖。
小家伙们东张西望身旁杂然纷繁的世界。拥挤的车流,喧嚣的人群,挂满络腮的榕树,穿着漂亮衣裳的宠物狗,背着书包上学的儿童……他们对新城市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好奇与好感。
我被一段若隐若现的熟悉旋律吸引住,便追寻着,一路撞进一处破旧的民宅楼。
站在门口,还未看清声音发始者的眉目,兄妹却齐声喊出哥哥。我和十七四目相接,道不出所以然。我蹲下来问幺柳,她却反问我们:“你们怎么知道哥哥在这里?”我迅速平静下来,回答她:“因为我们一直认识。”
少年快步跑过来,跪着拥抱住兄妹俩,无暇顾及我们的存在。幺武、幺柳挣开我们的双手,张开手臂往大哥怀里钻,仿佛誓死不愿再看到分离。少年紧闭双眼,任泪水在清诀而孤独成疾的脸上肆意横流。这一刻的幸福,来的如此突然。
后来,少年同我们讲。过厌了成日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那些不安定的生活如同长在心口的疮,只有停下来才得以治愈。在积存一部分钱财之后,便开始寻找一块安生的土地安顿下来。平时也靠授课吉他和零工过活,不至于沦落到向人乞讨。总之,之前在心中沸腾着的难耐孤苦终于平复下来。
告别的时候,适时下起了滂沱大雨。乌云长久占据的天空上偶尔闪过洁白的闪电,轰鸣的雷声咆哮着袭来,像一场热烈的欢送。幺武右手由大哥牵着,在伞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淌水,频频回头向我们微笑;幺柳湿成一团的羊角辫,还挂着十七清晨帮她扎上去的花边蝴蝶结。
他们终究还是走远了,可我们的祝福一直还在。
黄昏的时候,雨停了。夕阳的余晖给眼中的城镇镶上含情脉脉的金边,我和十七踱步在街道上,细心观察苏醒过来的乌龟,还在沿着光滑的瓶壁,奋力挣扎。
街角出现一处新喷绘的涂鸦。整个画面用暖黄色铺垫,中部呈现出一位母亲微驼的背影,顺着人行道,用自行车载着刚放学还背着书包的儿子,缓缓驶入巷陌深处。那里,应该是家的方向。时光在这一刻按下静音键,仿若身旁的一切物象都在流动,逐一闪现出我们温暖如初的静默模样。我和十七在长久的无言中陷入了一场念想。
那是武汉一个有些名目的涂鸦组织ray的新作,很难遇见他们如此温善的作品。在异乡邂逅近乡人的味道,回家的冲动愈加浓烈。
找一处水质清纯,夏荷初绽,生命相依为乐的水塘,放生了乌龟,我们回家了。
《乌龟不说话》是一个很不错的故事,推荐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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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文集:《时光当铺vol.2》 |
文章作者:稻草人 |
最近更新:2019-05-29 16: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