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接到弥生的电话是在一个月以前，她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回小镇。那几天工作上的事情忙得我焦头烂额，婉言拒绝后没再注意，等我回过神时弥生已经不在了，死在小镇那座老房子的阁楼里，祖母说是自杀，死了好几天才让邻居给发现的。弥生是我的朋友，长的不怎么样，不爱说话。可她笑的时候却让人不能拒绝。除了我并没有什么朋友。 念书时也不是没有男生喜欢，而是她从来没有放在心里，无动于衷。自从她上了大学后就没有再回过小镇，她没有亲人，抚育她的外婆在高三年出车祸去世了，到如今已经过去十年了。大学毕业后我去了外企公司做销售，而她在一家报社做起了记者，我们之间的联系也是断断续续的，可我也并没有认为什么不妥。 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个没有情绪的朋友。后来她谈了朋友，听说是一个画家，自由职业。这让我一点也不意外，总觉得像她那样的女孩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一样。后来他们从春天谈到秋天，又从秋天谈到了夏天，我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过她，最后一次联系则是她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回小镇去看看。那时我才意识到，这个出远门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弥生原来的名字叫菊花，外婆说她是在菊花的季节寻到弥生的，皱巴巴的被包裹在破旧的衣服里。小镇的女人们都说这个孩子活不了，病怏怏的，可就是这样一个脆弱的孩子竟熬过了一个冬天，并且健康的活了下来，外婆是孤寡老人，没有亲人，待弥生如自家孩子一样亲热，后来我在城里的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将我丢到小镇交予祖父母。也认识了常常生病的弥生。和那一个光线黯淡的小阁楼。昨天下午我匆忙向公司请了假，踏上去小镇的汽车，一路上我拼命的回想我和弥生的记忆，那些过往却像稀薄的记忆一样竟渐渐消散，只剩下那张沉默苍白的脸。回到小镇后我强打着精神去清理她的物品，那些书，报道和厚厚的日记。按照弥生的性格我实在不清楚她留下这些的意思是什么。二 在我印象里弥生的个性应该会将所有的痕迹抹去的，就像高三那年外婆出了车祸去世后她坚决的改了名字，她常说痕迹是一个人最难堪的耻辱。我很想弄懂她留下这些的意味。可在她的日记里，弥生没有说任何一句不是。对生活，对孤独，对那个她爱的男人。这让我想起那天在电话里她漫不经心提起的一句话。她说，你知道吗，其实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敢，他的心真的不远，只要你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弥生是在采访一个书画展上碰到橘一的，一个并不显眼却很干净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先注意到弥生的真实，那天来参加书画展的几乎都是年过半百的朋友，除了橘一就只剩下来采访的弥生了，不过他是一个要离开的人，弥生自是知晓，她想着这并不算一件太严重的事，直到有一天他说，我不走了，弥生。他把她拥在怀里，弥生的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胸前，能够听见他灼热的心跳，他将脑袋搁在她的肩上叹气，说，弥生啊，我舍不得你啊。原来他心里是真的有她的，弥生知道一个人能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才能够安心，可橘一却因为不舍留了下来，这让弥生很感动，她像是下了一个重大决定，将那几个常常来找她的男孩子拒绝了。 从那之后，弥生对橘一更好了，这让我想起来她以前说过爱情太苦这件事，这让我非常困惑，可弥生对这个像孩子的男人却是越加不能拒绝了，她待他太好，却不懂得伸手索要，这段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别离。或许弥生一直都知道他会离开的，所以更疼他，他说自己是一个需要很多爱的人，他还对弥生提起那个让他懂得爱欲情的女人。是她教会橘一怎样获得两性之间的爱欲的热情，她是他的初恋，让他得到最大快感的同时又将他狠狠的摔下地的女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弥生碰见他的，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他说现在的自己已经不能够再拿出百分之百的热情来待她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再去这么爱一个人的能力了。三 橘一对弥生真是狠，他要她选择，在她已经不能跳开的时候去选择，就这样，弥生不顾一切的去挑战自己的运气，她想着自己或许能够始。更重要的填满他的空虚，弥生真是一个容易感动的人，他满足了她作为一个施予者的欲望，也是他让弥生成为一个悲剧的开始，而橘一也是第一个吻弥生的人。 弥生没有父母，她不清楚自己出生时是否获得父母的亲吻，她已经被抛弃，外婆养育了她，并且故意撞上货车让她有钱念大学，这是她一生中最直接的认知。记得有一年我和弥生在庙里碰见一个算命的满脸皱纹的女人，她抓着弥生的手说这个孩子的眼神太透，不是福气。现在想起来命运这回事何尝不是如此呢。橘一是一个画家，不分昼夜作息紊乱的人，他的亲人朋友不在这个城市，除了弥生他几乎与世隔绝，他和弥生不同，他非常抗拒走进人群，可当他走入人群时却能够如鱼得水的那类人，这让弥生非常困惑，这或许真的是一种天赋，在弥生的一生中，她接触很多人，老师，同学，同事，或者她采访时的各种对象。 可弥生越是走进人群越显得她孤独，她太清醒，将橘一看得很透，而橘一却将生活过得很混乱，弥生好几次在电话里听到他嘶哑的声音时心疼的掉了眼泪，从那之后她几乎养成了半夜起床的习惯，她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去敲他的门，看见她心痛的眼神橘一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呢喃着说怎么办，他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办？弥生能怎么办呢，她将自己天真的一面露出来，那些世故的表现收了起来，尽力的去迎合他，讨好他，她不爱说话却很爱笑，似乎天大的事情让她一笑也就不了了之，这一点具体体现在外婆去世那年，她一个人兼顾学业和处理外婆的丧失，忙得晕头转向，却从来不抱怨，脸上还是挂着笑，就好像外婆并不是去世而是旅行了一样。四 不过，对橘一似乎不太一样，春天的时候，橘一说他要去旅行，他要和她一起走走。她便不顾主编反对请了假，凌晨时分搭上去往偏僻小镇的火车，他们一起逛便当地的每条小路，一起坐在烧烤摊上吃上五毛钱一串的羊肉，在车厢里他紧紧的将她搂在他的怀里，亲吻她的额头，他说，你真漂亮。 这让弥生的心里满满的，让人很幸福，她觉得橘一是爱她的，这份感情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色彩，却让弥生充满了眷恋。他给了弥生很多的第一次，好的，坏的，弥生都不反抗，也不懂得要，这样的弥生是不适合谈恋爱的。回程的路上，他说他太小，他还问她什么时候结婚。弥生的心一下子就碎了，可脸上还是笑的很淡，说，提什么结婚呢，开心就好了。 橘一听到弥生说这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弥生这时不知道该恼他做得太明显还是无奈他的孩子气了，弥生真的没有办法，他的不好统统抵不过他说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她舍不得，舍不得不给他很多很多的爱。回到小城弥生一个人沿着长长的公路回到房子，衣服没脱就倒在床上，这也是她第一次笑不出来，鼻子酸酸的让人有种会流泪的错觉。 几天后，橘一打电话来找她，她听到他疲惫嘶哑的声音时心又疼了，他说，弥生，我来找你吧，让我见见你吧。弥生第一次流了眼泪，她吸了一口气答应说好。她在楼下等他，还是在笑，她太心疼他，不肯让他知道自己做了让她难过的事，而橘一见她在笑也许下了很多承诺。可是这些都没有用了，他是她真的握不住的。弥生在日记里这么写道。后来他们又去了很多地方，肆意纵情，在每条繁华的马路上欢笑着，和他谈恋爱的日子里，弥生将世俗，朋友，甚至在面对生活的一套全都抛弃了，她尽力的按照橘一的方式去活着，可越是这样的活着让弥生越来越单薄，和橘一的比例也越来越不协调。那天，他们在一个小镇选择一间靠在河边的小屋住了下来。五 弥生躺在床上睡不着，浴室的水声哗啦哗啦的响着，房间关着灯，只听见她和橘一的呼吸，他坐在沙发上，抽着烟。良久她才从床上直直的坐了起来，她说她睡不着。两个人就在黑暗里，寂静里，直直的看着对方，她让他上床来睡，她将身体紧紧的贴着他，平日里不合常理的冰冷似乎也被融化。 她想要将这一刻永远铭记，她将自己给了他，看着床单上那一抹红她突然露出坦然的微笑，让人认为幸福也就是这样的感觉。回去以后，弥生觉得轻松很多，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了。第一次有了想要去死的念头，爱情真是奢侈，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予爱情了。付之不尽的过程让她快要承担不起。 后来弥生不再愿意想他，常常好几个晚上睡不着，看着他送她的瓶子什么也不想的发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见到他了，因为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忍不住想要占有他，可是她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她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橘一也从来不找她，有几次碰见认识的朋友会问她，弥生你去哪里了，他到处在找你。 忍不住，下一次再遇见这样的情况怎么办，她终是将那个号码拨了过去，听到他说，喂——。声线平稳，不像平日里他见她时的状态，这让弥生忽然想到一个念头，他是不是故意的呢？在她面对他时才露出软弱，让他寂寞地用力的抱紧她。可弥生不敢说出来，她舍不得看见他失望的表情，用力地调整情绪，对着电话说嗨。 良久，电话那头才有一个声音，弥生——，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什么了。而弥生也只是僵硬的告诉他头发已经留长了。放下电话后她赶到他的住所才知道他已经搬家了，地址是小城著名的别墅地段，她站在门口看见他将一个漂亮的女人拥在怀里，他的眼神很温柔，一点也不像那个向弥生要很多爱的男人。六 她是Z小姐，橘一的初恋，很漂亮也很厉害的女人，她从她身边走过时看也不看她，而站在她身后的橘一却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看的不清楚了，真的很清楚了。橘一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弥生为他建造的童话王国，他低着头不说话，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可弥生却拿他没有办法。 可他却还是抱着弥生，他说他不爱她。真是一个烂俗的剧情啊，上演了多少年多少幕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具体说个数了，弥生其实倒想他是爱Z小姐的，这让她觉得自己真像他的情人，把一切都看得很透了。却还是义无返顾的跟着他。橘一其实比她清醒，他知道她要什么，一直都知道，可惜的是他不想给啊，因为他要给的那个人已经不回来了。 后来橘一已经不画画了，他回到家族的律师事物所开始新的工作，待她更不将心放在她身上了。春风得意的事业开始了，他和弥生的恋爱却渐渐的黯淡下来。直到那日他来找她借钱，他说Z小姐需要钱，可他已经没有钱可以给她了，所以来找弥生要。他不能让父母知道，他说不想让他们误会。 弥生还是笑，什么也不说，转身就到银行将这几年的积蓄取出来交到他手里，他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什么也不说，那一刻，弥生在他眼里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寂寞，那样熟悉的神情，她真想大叫，他到底想要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要他，她爱他。从那之后他开始常常骗她。 有好几次弥生见他撒谎太辛苦就直接拆穿了，她没有恶意，她真的只是想让他明白她是真的不想他这么费劲心思的去找这么理由撒谎，他和Z小姐的后续她什么都明白。他们怎么开始的弥生不知道，或许从来都没有结束过。但是，这些都已经不太重要了。她不敢问他，你爱我吗？也许弥生的一切都不能让他产生疯狂的爱。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做过那么多事，说过那么多话。也许他们在一起真的太久了，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独自的坚守寂寞，并不抵挡，可现在，她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坚定的守侯下去了。日记写到这里弥生再也没有写下去，只是到最后，弥生不知道记起什么，写下一句，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