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时光当铺官方号 发表在 4674 天前


一九九七年的春天,阿婆死在那张年代久远的木床上,皱纹如深深的沟壑一般嵌在她枯黄的脸上,一双粗糙宽厚的手紧紧的抓着桃。阿婆没有亲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迁来的。可阿婆性情温和,待人体贴敦厚,时间一长镇上的人们对她的疑惑也渐渐消散。

桃是镇上李木匠的女儿,长得白白净净的,和长相平庸满脸横肉的李木匠无一点相似之处,没错,她是光棍李木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抱来的小女儿,李木匠待桃却像比亲生孩子一样珍贵。

家里的重活洗活都不要她干,只是说别弄脏了自个儿,那时候的桃不懂,不过是干点家务活有什么关系呢?就这样,桃成了小镇上唯一一个什么农活也不会干的姑娘,纤细的手指白净的像是官家小姐,十岁那年,李木匠的身体毫无征兆的病了。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人像是脱了好几层皮,脸色苍白的令人心疼。桃守在床边日日夜夜的顾着看着劝着,可这李木匠死活也不愿意去医院。一日拖着一日,半年后也就去了,给桃留了一笔不小的存款,再后来桃和阿婆生活在一起,两个孤独的人守着倒也是一份温情。

只是桃也知道,这份情怎么也抵不过岁月的挣扎,几年后,阿婆去世了。在这个世界上最终只剩下孤单的桃。同年的秋天,城里来了人,说是阿婆的儿子,问桃愿不愿意跟着他一起去城里,桃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后收拾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衫踏上了远行的列车。

那一年桃十七岁,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没有父母却有李木匠和阿婆无微不至的关爱,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已经可以看到最远的地方。她没有一点悲伤。





阿婆的儿子姓梁,是景城著名的企业家,有一个妻子和女儿,女儿和桃同龄,小瓜子脸,皮肤白皙,大眼睛,双眼皮,一双细长的胳膊挂在梁先生的身体上。

声音甜美的叫桃姐姐,眼神却是怜悯轻蔑的,桃有一瞬间的恍神,看向眼前这一家人,嘴角挂着奇怪笑容的妻子,声音甜美眼神不屑的女儿,和一旁高大挺拔的梁先生。

说不出来的奇怪,那是桃第一次离开小镇,来到这样繁华的都市,她不知道是不是城市里的大多数家庭都像他们一样。这是桃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坏极了也糟透了。虽然李木匠并没有教过她多少做人的道理,可知趣明进退她是懂得的。

晚饭时桃提出要求在学校住,并不想麻烦他的家人,而那一对母女似乎早已预料到一样显得很平静,梁先生咀嚼着食物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应声答应,之后的几天桃一直呆在自己的小卧室里,沉默的像一株只会呼吸的植物,那个人是这么说她的。

这是桃的劫数,在桃第一眼看见他时就明了了,仿佛就像是小镇桃花盛开时的那种惊心动魄。他远远的站在那里,年轻挺拔,脸上的笑容像是光一样让桃动弹不得。

他将那双修长的手放在她面前,说,你是桃吧,我听梁叔叔提起过你的。听说你的家乡种了许多桃花,有机会一定要带我去看看。在那一秒桃真想抓着他的手带他回家,让他看一看自己长大的地方,让他见一见那艳若海洋的桃花。那时的桃并不知道这样的念头代表什么。

只是想这么做,想带他去看。让她守在他身边。





梁先生安排的学校是景城的贵族校园,在里面念书的不是成绩拔尖的就是家里有钱有权的,像桃这样毫无背景成绩平平的人也算是异类了。

好在桃生性慢热,待人做事一股子劲,温和却又不软弱,让人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感觉,渐渐找茬惹麻烦的男生女生们也就忽略了她。完全不像电视剧里或小说里演的写的那样,不过那时的桃根本不知道这些,在小镇生活的那些年家里是没有电视的。

桃也不爱看,只是守着阿婆送给她老式收音机,听一些咿咿呀呀记不起词儿的曲子。最初是阿婆爱听,也爱唱上几句,桃渐渐的在阿婆的影响上也对这些小曲儿着了迷。

有时候甚至会因为其中一些段子流下眼泪,阿婆问她,她也只是摇着头无法回答,她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没有悲,没有喜。只是带着阿婆温柔的眼光生活下去。

在学校的生活里,梁朵和桃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见面的时间不多,碰上了桃也只是微微笑一下,而梁朵则面无表情的从她身边走过去。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事实上,他们之间的确没有任何关系,她的父亲梁先生也只是应着自己母亲的嘱咐履行遗愿而已。

在这一点上,桃看的很明白,她没有太多的喜怒,对于比自己出生好,家庭完满的同学也不嫉妒,她总觉得每个人都有一种命,可不管是哪一种,到最后都会化做尘土。

桃真是一个想的开的姑娘,不过对于那个人,桃却是纠结的,她不愿意回到梁先生的家,却想从他们口中知晓那个人的一点消息,或一点小事。这让桃第一次有欲望的一个人,她在梁先生家里耳朵是无时无刻的醒着,一点蛛丝马迹都会传进她的心脏。

渐渐的,她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叫林桐生,在景城的美术学院念大三,有一个念英文系的女朋友,父母是景城有名的风云人物,有权有势,和梁先生是朋友世交。

这些有关于他的消息,桃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就像小时候集邮票一样,喜悦感油然而生,却也会因为这些邮票的缺损难过,但快乐还是多的。





再遇见林桐生桃二十二岁,她跟随他的脚步去他的母校念了美术系,在他经常出现的教室里画画,翻看他借阅过的书籍,等他。这真是一个漫长的暗恋,在这样一个阶段里桃是见过他的,不过交谈却不多,大多时间只是匆匆打一个照面就会分别。

真正意识上的相识是林桐生从国外回来,照例去看望梁先生聚会吃晚饭,桃得到通知也心急火燎的从学校赶回来。大学毕业后桃在当地依靠梁先生的关系进了一所中学,教美术。得知林桐生要回来时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平静。

推开门时桃一眼就看到在人群中间的他,还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眼窝有些深陷疲惫,看到她时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冲她挥手。

她走到他身边,一步一步的走近他,而那个人早已转过脸和其他朋友一起寒暄,余光却是桃的,看见她苍白的脸,尖尖的下巴,细长的双腿,闻到她身体里淡淡的花香。

晚饭之后林桐生应了许多朋友的邀请一起出去玩,桃也一起去,他走在前面,桃跟在后面,整个过程中没有说上几句话。在光线黯淡的房间里,在嘈杂的声音中,桃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手里有一小杯冰凉的酒,时而轻啄一口再抬头看看他。

这几年桃的身边也有追求者,热情的,傲慢的,她都见过。相同的是这些人都耐不住寂寞,在桃沉默的时间里很快就转身了。连桃的那句抱歉也等不及。

只有许原生愿意等着她,他知道桃的心里有一个人,可是他不知道是谁,直到那天她的生日,他准备了礼物去学校接她。却看见桃失魂落魄的钻进一辆出租车,他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看见那个光芒万分的英俊男人,许原生第一眼就明白了。

就像当年桃第一眼看见林桐生一样,他知道桃永远也得不到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桃。只是这些年他还是想要试试看。他觉得如果自己努力一点,会不会让那个不悲不喜的桃有一天会回头看看自己呢,想起她刚转到班上时那样的神情,嘴角挂着很轻的笑容,不卑不亢的接受同学们的排挤。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女生的脑袋里装的什么,他想靠近一点,他想看清楚一点,可是到现在他才明白他们之间距离一直不曾变过。她待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温和,有礼貌,体贴,善良。丝毫不露出一点抱怨和不安。

他以为桃生来就这样,直到那天他才醒悟,桃只是没有爱上自己而已。只有爱才会让眼神充满魔力,他们之间会有遗憾,也会有软弱,和很多人的爱情一样,来得太迟,也就遇不到了。





他过得并不好。这是桃在林桐生的眼里看到的。在人群散场之后他们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将光线洒在他们身上,像是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

他们很长时间的不说话,只是这样漫无边际的走在街道上,偶尔有路过的行人会疑惑的看上他们一眼,然后转身离去。过了一会儿,一辆装着各种植物的卡车从他们身边穿行离去,桃定定的停下脚步看了很久,林桐生疲惫的将身体靠在桃的肩上,桃的身体忽然颤了一下,保持那个姿势呆了很久。

那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距离,也是桃一生中与林桐生最柔软的模样,后来桃才知道,林桐生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在国外和一个浪荡不堪的外国男人跑了。

她要远离林桐生,她讨厌林桐生的温柔和体贴,她受够了这样一层不变细水流长的感情,即使那个男人只是个无赖,地痞,只是个唱摇滚还打女人的三流歌手。

可这个女人还是跑了,丢下了在桃心里千好万好的林桐生,桃不明白,她哪里来的勇气去抛弃一个十年如一日爱着自己的男人呢?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桃才知道的,因为林桐生再也没有提起那个女人,他又变回了从前的那个他,意气风发。

他回到家族公司,忙碌,约会,和桃有一搭没一搭的出来喝茶,他说桃和梁朵一样都是自己最亲的妹妹,桃也只是很温和的点了点头。这样的林桐生恍惚的让桃以为那天她看见的脆弱是不是真的存在,不过这些已经不太重要了,林桐生快要结婚了。

对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听说是在生意上认识的,能够好好爱他,也能在他的事业上带来帮助,然后他们就结婚了。桃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只是一个人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小镇,给梁先生留下一封信。在之后的几年里梁先生也守约没有再来寻她。

就像桃答应母亲不要寻找生父梁先生,就像桃答应木匠爹死后将他葬在母亲死后的那片桃树下,就像桃永远也不会告诉林桐生她爱他一样。

她要一个人守着秘密,守上一辈子。桃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爱的那个人在看见她的那一秒时就已经背叛了爱情。在国外的几年他思念她,青梅竹马也离开了他。他决定结婚,他其实想和她结婚,如果她来找他。她还是没有来找他,她走了,他赌气结了婚,有了孩子,却还是会想起她。

春天的时候,桃困倦的躺在阿婆去世时的木床上沉沉的睡去。再也没有醒过来。那一年,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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