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棋

时光当铺官方号 发表在 4676 天前
   何况这人生本就为局,输与赢,不过一步棋,况且棋局有规,而人生无常。

   【轻纱抚媚影,玉足戏凌波】

   满院枫叶娇似火,悠悠然铺于中央池塘,玉阶之上,伊人赤足,岁月静好的模样。

   蹲身而下,身后如瀑青丝便散落开来,葱白的手指在水中划过,湖面惊起层层银波,未干的水迹聚于指尖,在光下闪出小小的微茫。安郁进入后院,看到的便是白荼怔然凝望指尖的模样。

   “天气已凉,怎得还赤足?小心着凉。”白荼欠身一礼,道:“郁少爷。”郁是称谓,少爷是身份。盈肤胜雪,眸若星辰,如瀑青丝用一根淡紫色丝带轻挽而起,顾盼之间,忧伤散落唇隙,雅棋,她只是父亲大人的一步雅棋。

   看眼前的男子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上她的玉足,不由分说,将她横抱而起,置于短亭之内。白荼心中怅然一动,这若大的相府,即使管家仆从都以小姐相称,恐怕真正心疼她的,也只有郁少爷一个吧。

   短亭之内,是一盘未下完的棋,自己与自己下棋何尝不也是一种乐趣?“荼儿,这盘棋怎地如此纠结?局势已定,为何偏偏没有分出胜负?”安郁望着棋盘,伸手为她把乱发撩至耳际。

   “郁少爷,胜负已分,又何必苦争结局。”何况这人生本就为局,输与赢不过只是一步棋,何况棋局有规,而人生无常。

   白荼拂袖而去,纤细的身影隐于白纱之下,她从来都是这样傲然独立,她的心确是不似外表这般柔弱。或许是坚强,不,是洒脱,纵然她深知从五年前相爷将她救下的那刻起自己就注定了是一步雅棋。安郁望着眼前这盘棋,突而想起今日灵安寺内了智大师与父亲大人说的那番话,虎龙相争,了之荼靡。

  

   【暗道燕归来,疑是帝王家】

   轻拢慢捻,一曲瑶瑟毕,炭盆里的火高低冥迷,满屋的瑞脑之香熏得人只想卧枕,打开窗子,风便携着雪花拥了进来。

   刚刚相爷来过,告诉白荼,假以时日,便会送她入宫。局势终于到了她这一步。

   眉若冷锋,气宇天成,面上严肃而从容,想必他年轻时也若安郁那般倜傥不凡,只是郁少爷身上少了权贵之气。白荼点头轻笑:“谨遵相爷教诲。”

   可笑那安相,半入黄土,却还要争个你死我活。权势啊权势,真真是害人的东西。

   罢罢罢,院内梅已开好,倒不如出去煮酒赏梅。玲珑拿来狐裘为白荼披上,嘱咐道:“小姐,外头冷,披上免得着了风。”心头一热,玲珑是相爷给白荼的丫头,人如其名,八面玲珑。满院的梅香,雪落在刚开的梅瓣上,白雪皑皑,一枝独红。雪簌簌而落,聚于枝头,点点滴滴,晶莹剔透。白荼立于梅枝下,白裘似雪,青丝如黛,肤若凝脂,气将梅而胜三分,宛如误入凡间的仙子。

   纤纤玉指,抬手接住一片,掌心的纹络错落参差。十年前,灵安寺的和尚告诉她,卿本无心乱红尘,奈何红尘因卿乱。而她仰着稚嫩的脸回与他:“可笑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了智哈哈大笑,说好好好。

   转回身,是他惊艳失神的脸,欠身一礼:“郁少爷怎地来了?”他微笑,掩去面上的错愕,朗声笑道:“哈哈,嗅着酒香就来到你这了。”相爷的野心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与众人为浊,他不在乎这大权传于谁?更不在乎名流千古,说她洒脱,其实他更胜一筹。

   白荼为安郁斟一杯,青杯玉盏,上好的女儿红煮以梅花之幽香,安郁一饮而尽,赞道:“好酒,好酒!清而不冽,醇而不烈,酒如其人,淡然而雅之,吾心悦之,吾心甚悦!哈哈!”白荼掩口娇笑,她不聋,亦不傻,他的感情她从来都知道,只是她更明了,心不动,则不痛。

  

   【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非恩怨一朝断】

   “小姐,你美的像仙子,不,不,不,比仙子还美。”玲珑的语无伦次惹得白荼吃吃地笑,今日,是她进宫的日子。

   一袭鹅黄色的金丝软烟罗,内穿薄如蝉翼的霞影纱玫瑰香胸衣,三千青丝挽做一个松松的碧云髻,斜斜插上一枝垂珠却月钗,唇不点而映红。

   安郁立在这主仆二人身后,冠玉之容显得苍白无力,此一去祸福未卜,天涯两见不知何年。只是父亲说,既是棋子,总是要舍的。

   他也曾是要带白荼走的,只是她说,郁少爷何需如此,相爷和皇上我们是一个都惹不起的,倒不如陪他们这一场。

   “小姐,时辰到了。”门外管家禀报,白荼起身走向门外,与安郁擦肩,他竟看到她眼波流转的不舍与伤感。错觉?她不一直都是洒脱无拘的么?白荼踏过红毯,渐渐走远。

   五步一阁,十步一殿,皇宫果然非同一般,相府豪华不可言,而皇宫当之无愧的是庄严。

   景明宫里热火朝天,荼妃娘娘可是当今最受宠的妃子,短短几个月便从答应升至妃子,可见其受宠程度非同一般,宫女太监们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满园的牡丹都已鼓出花苞,多情的蝴蝶跳起倾城的舞蹈。安相递与白荼一枝檀香木钗,镂空的珠花幽香精致而典雅,白荼失笑,如此美的物件却似毒似蛊。

   七月暑意正浓,动辄便汗湿衣衫,白荼躲在房里倦意连连。玲珑从殿外慌慌张张跑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怎么了?这般的大惊小怪。”“小姐,相府……相爷,相爷因通奸卖国之罪被打入天牢,相府满府被抄……”

   “嗯,知道了。”

   “小姐,您能不能救救相爷,毕竟我们……”懒懒地合上眼,挥手示意玲珑退下,可惜了刚才的一番美梦。

   玲珑再不说话,默默退至一边。说自己八面玲珑,其实真正八面玲珑的是小姐,不然,何以有今天这等地位。

   天成七十年夏,安相因通奸卖国,企图谋权篡位,并有书信为证,打入天牢,秋后问斩,相府被抄,全府几百人无一幸免。白荼轻抿一口凉茶,看来这热还要些时日。

   安相之事平息,朝中余党已散,局势显而易见。这几十年的龙虎之争终于了断,天下,到底还是皇上为尊。

   天成七十年冬,皇上龙体有恙,三个月的时间便已消瘦不堪。太医们一个个束手无策,只说是无力回天。雪花肆虐,皇上已熬不过这个冬。

   一道圣旨,将荼妃贬为庶民,逐出宫去,理由是“不得朕心”。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对这似海宫闱谁都不敢妄自评判。

   【戚戚伊人眸,陌陌绕指柔】

   三九隆冬,皇帝驾崩,将王位传于八皇子。

   灵安寺里香火旺盛,寺前积雪只分开一条小道,其他的,便任它自灭自消。

   笃,笃,笃,木鱼发出沉闷之声,白荼跪于蒲团之上,眼前的老妇人双鬓染霜,幽幽然扶好香柱,回过头望着白荼,虽已是风烛之年,风韵却不减当年。

   “荼儿,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娘亲,都是荼儿做的。”白荼诚实的回答,妇人深叹一口气,事隔多年,其实她早已不恨他。罢罢罢,“你先下去吧。”

   这盘棋她最终还是胜了。

   掩好房门,里面又是一阵沉重的木鱼声。

   转身,面如冠玉,皓齿星眸,一袭蓝衫掩不去眉宇间的风流。“你还是来了。”白荼淡淡的开口。当然要来,当然要问,父亲和皇上都聪明的以为自己掌握了全局,岂知真正的执棋之人反是这么个小小女子。

   “郁少爷可愿听我讲个故事?”安郁沉默地跟在她身后,飘下的雪花迅速将他们的脚印淡化。

   天成五十五年,景明宫里有位明妃,其父乃是当朝重臣,她容貌娇好,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善良贤德的明妃本不该卷入这场权力的角逐。安相善于玩弄权术,皇上又不甘于被人操纵于股掌之间,然而,最终牺牲的是明妃,她被打入冷宫,终被贬为庶民。那些缠绵的情话,在与权力的抗衡之下都已散落天涯。

   “你说的明妃便是屋内的老妇人?也就是你的娘亲?白荼笑而不答,“可……那皇帝岂不是你的……”“我是娘亲捡来的弃儿。”原来如此。

   不错,当初通奸卖国的书信是白荼交于皇上的,皇上的病是安相的功劳,得益于那根精美的木钗。一龙一虎,只想着如何置对方于死地,岂不知他们都做了她的棋。

   安郁无语,凄然朝寺外走去,蓝色的背影晕开在冰天雪地里。

   白荼笑笑,转身回寺里,她知他不在乎她的游戏,只是杀父之人,如何共连理?

   大殿香火缕缕,白荼坐上蒲团,“来来来,了智大师,我们再来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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