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着的我们
时光当铺官方号 发表在 4676 天前
窗外的天空一直都保持着温吞的样子,偶尔抬起头恹恹地看一眼窗外的天,只剩被框在窗里的一小片。我歪着头,眼里的天空是倾斜的,白云全都倒向美好的反面,继而无可抑制地自天空脱落。一大片一大片的空洞,将寂寞蔓延至心底。 自从白云剥落之后,太阳也失去了光彩,无力地颓然喟叹。偶尔会有麻雀飞过,也不曾停留。不再美好的东西就不再让人留念,只有天空的死寂日复一日地叠加。 挂在墙上的日历,一天撕掉一页,离那座独木桥也越来越近。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逼近越来越远的未来,却在最后时刻却骤然停下,我过早地预知到我将以何种姿态下场。死,或者生,死生亦大。我所不能承受之重量,请将我彻底毁灭。 在黑暗里度日,光在哪里呢?太阳在天上,可是我看不到。 我以等待的姿态静坐在教室,让命运将我审判。 小日子过的挺滋润,生活该是美好的。 中国的人民的生活水平达到在短时间达到小康水平,我们应该感谢政府,感谢共产党,感谢生命里所有的美好以及帮助营造美好的食物。我们不否认生活的苦痛与磨难,也同样不否认我们吃得饱穿得暖,还能在吃饱喝足的时候睡得着。 人在吃饱喝足的时候更容易睡着,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理论。在初中政治老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熏陶下,从下午的第一节课开始就一直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我将脑袋埋到肩膀以下,从某一特定的角度看来,我是没有头颅的人。讲台上的老师日以继日地讲课,真是毁人不倦。明明是枯燥乏味的数学课却被他兴致怏然翻来覆去地讲,而我却没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兴致盎然地听。毛主席告诉我们:这是不合理,却又一直存在的事物。是反动派,是纸老虎,我们有必要予以反击。所以我就用睡觉来反抗不合理,并不是我不爱学习。只是,教育改革的口号喊了这么多年,应试教育却依然坚挺。由此可见,纸老虎是敌人的伪装,是对自身的安慰。反抗是无力的,屈服于命运者为俊杰。 我在教室,我在做白日梦,被c小姐拍醒。 C小姐将手机递给我,她说有我的短信。是小表妹发来的信息,她说外婆在住院,有空去看看她。我抬头看了看还在讲台上依旧不知疲惫的老师,心想晚自习就不来上课了。低头把玩着手机,因毫无顾忌所以显得有些明目张胆。时已至此,对于我这样的学生老师已经放弃了吧。我们对于各自所处的位置都心知肚明,只要不影响课堂进度老师都懒得管我是否在听课。我这个样子愧对父母。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唯有在以后的日子里弥补对于他们的亏欠。 好不容易熬到吃饭的时间,一下课就匆匆地去食堂。每天都是这样的日子,如此简单的线条构成——上课、吃饭、睡觉。每一天都是昨天,生活毫无激情可言。我讨厌这样的生活,连至讨厌一切与学校有关的事物。饭罢,打了一个电话给家里,问了一下外婆的情况。当我说要请假去看看外婆的时候,家里人却说若是没有时间就别去了,在学校好好读书。我默然无语,学习真的如此重要? 我一直在别人的生活里扮演着弱者的角色,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接受别人强加给我的又不至于将我彻底毁灭的东西与事物。这种逆来顺受的性子,我自我安慰的将它理解为善良,而中国却有句俗语——人善被人欺。被人欺辱、嘲讽、谩骂、唾弃,如同旧制的奴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们恶毒,将我的世界挤压得直至面目全非。我该如何,世界犹如老磁带里失真的声音,让我看不清她原来的样子。我对2012的传说有种殷切的期盼,这样的世界就让她毁灭了才好。世界不知悔改,还在继续孕育着罪恶,雾霭就要覆盖土地,那一天快了,我们就要陷入这无尽的死亡。 天光散尽,雾霭散尽,天光重见天日。 你相信吗?不留余地的毁灭之后,又是从内里至外的彻底的新生。 我始终相信,我们死去之后,这世界还会有其他的生命活着。或是代我们活下去,或是为这世界活着,或是,仅仅为了生存。 太阳高挂在天上,太阳永不坠入这黑暗之中。 晚自习还是循规蹈矩地去了教室,没有去老师那里请假,自然也不可能做逃课这样于我来说出格的事,我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走到自己的位置安静坐下,不看书不写作业,如没思想的木偶被透明的丝线牵动着,违背自己的意愿。我扭过头看着旁边空空的位置,c小姐还没来。我一遍一遍地在脑子里描摹她的样子,圆圆的脸蛋,有微微的婴儿肥。c小姐,你的身材,我说不上算是丰腴还是胖,总之我觉得你这样很好,我很喜欢。总听见你在旁边抱怨自己太胖,却又不停往嘴里喂着零食。你会问我,最近我看起来胖了没?不等我回答,你就扭过头继续吃着东西。我看着你的侧脸,想说的话梗在喉咙——你胖才可爱。 我还记得在阳光下偷偷看你的日子,你的轮廓被太阳缀成金色的毛茸茸的边,这也是一种幸福。 我幻想与你在一起的情景,这是无可企及的期盼,却被我在脑海杜撰。 我幻想与你在一起的样子,这无异于饮鸩止渴的举动,快要将我溺毙在无限美好的春光里。 我又看到了墙上过的倒计时,它好像又少了一页。我一直恐惧的不是那即将临近的高考,我只是害怕毕业以后的曲终人散,害怕记不起你的脸,就连幻想也变成无可企及的期盼。 第二天中午,我用吃饭的时间去了县人民医院。 这家医院据说是县里医疗设备最好的医院,只是因为这座小县城再也找不出比这觉得还好的医院了。这家医院具体有多好呢?反正这里的急救车每天进进出出,每年都会死很多人。 进了医院的大门,向左拐。 6楼40床。小表妹告诉我外婆在那里。数字化的空间位置,对于我这样不知东西的人是最好不过。 我到的时候外婆正在吃饭,白米饭和砂锅米线。她苦了一辈子,忙了一辈子,跟黄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我一眼便认出她,有着农村妇女的显著特征。她开心地对我笑,像个小孩子,眼睛发亮。她说:“来了啊,吃过饭了没?”我点点头,并没有与她表现出有多亲近。 我没想到外婆会这样高兴,拉着我不停说话,问这问那。她问我学习,问我衣食住行,细微到极致,尽管我只是敷衍。我感到不知所措,我只是来看看她,带着某种不纯的动机。我想听见大人们说我听话、懂事,想听那些小时候因为学习好而听得不厌其烦,现在只能在学习以外费尽心思也只是偶尔听见的关于表扬的字句。 我是在外婆家长大,喜欢外公,却不喜欢外婆。 记忆里的外婆有所有农村妇女的蛮横与泼辣,常常训我们。她所说的话有她自己所信奉的一套道理,我们不能理解这所谓的道理,或者说我们自以为是地认为她所说的话毫无道理可言,强加给她“无知的农村妇女”这样的称号。我们小时候总是做错事,并且还不知悔改。 外婆是那种很好强的女子,而这样的女子总是不会讨人喜欢。也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喜欢外公多一点。还记得小时候我与小表妹常常争着让外公抱,现在才突然发现,记忆里竟然没有一丝关于外婆怀抱的情形。是没有记住,还是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情景。那个时候,站在旁边的外婆,是以何种姿态来对待我们的冷落与忽视? 搜肠刮肚地回忆,我们也有过羡慕与崇拜外婆的时候。外婆年轻的时候就是党员,靠着勤劳的双手致富,因此还得过许多的奖状。她将那些纸张小心地收好,偶尔会拿出来给我们观摩。经过岁月的涤荡,奖状上的毛笔字早已经斑驳,隐约可以辩出“劳动模范”的字样。奖状边角的地方结着不知名的昆虫的茧,右下角盖着大队公社的章,印泥的颜色依旧鲜红,鲜红如血。她满脸炫耀地说:“看,我也得过奖状呢!”我还记得那时她脸上的光彩,双手紧紧地攥着她的荣耀。她向我们讲年轻时的故事,像个少女一样地笑,眯着眼享受我们崇拜的目光。 这是我繁芜的记忆里,关于她仅有的美好。 她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她却如现代女性一样开明,将她的四个女儿当宝。她将她的女儿们,我的妈妈姨妈们含辛茹苦地养大。她是一个农村妇女,每天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她是一个好强的女子,于她来说这一亩三分地并不仅仅是填饱肚子的保障,她是要把这土地做成她一生的事业。 现在,她老了,累了。她躺在病床上。 她躺在病床上,脸上的皮肤耷拉着,叠着一层又一层。她如没有生命的木偶,没有光彩。只有别人来看望她的时候,她会对人笑,不停地笑。她像个小孩子那样不停地说话,唧唧喳喳,东一句西一句。人在很老很老的时候,不说话就会寂寞吗?不说话就会寂寞。 外婆已经老了,外婆不再年轻了。害怕寂寞,害怕从某种程度上等于死亡的寂寞。死亡是可怕的吗?人人都害怕它。 因为害怕寂寞,才要不停说话。我想,若是可以的话,我们应该多陪陪人家。 外婆住院期间,我每天中午都会去陪她,突然喜欢看外婆笑的样子。 后来的几天,还有其他的亲戚来看过外婆。我们一起去吃了一顿饭。 乘电梯下楼的时候,我发现我是害怕乘电梯的人。因为没有脚踏实地的那种实在的感觉,心里总是不踏实,想要如山般坚实的依靠。而超重与失重的感觉不停地转换,如如同处于不着边际的虚空之中,仿佛灵魂就快要离开身体飘荡出来。逼仄而狭小空间里,充斥着满满的恐惧。 我们去的是一家火锅店,极具重庆本土特色。中国式复古风格,古色古香的味道,的确是少了几分城市的铜臭味。 中国式的装修格局,木质的桌椅,就连服务员也有着中国人特有的品质——慵懒。慵懒,其实与懒散、懒惰是没有本质区别的吧。客人来吃饭的时候,你点的菜都拖拖拉拉的上不齐全,你叫服务员添饭的时候,她只顾着自己吃饭假装没听见。最重要的是知错不改,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 席间,亲戚问我成绩怎样。我淡淡地说了个“差”字,便不再多说。 他说:“再怎么说也能考五百多分吧?” 你看,我在他们眼里一直都是好孩子。在他们的认知里,即使我现在成绩变差了,考五百多分也是没有问题的。他们以为,我应该考600分才不悖天理。 你们试过那种从云端跌入地狱的感受吗?我处于这种境地,无颜自处。 “我可能还可以考得到300分。”我说完这句话,竟带着病态的快感,心理扭曲地享受这种感觉。我亲手将我在他们心中的美好形象破坏殆尽。 我低着头往嘴里塞着东西,猜测着他们此刻的表情。惊讶、鄙夷、失望抑或是无所谓。总之,我是无所谓。无所谓自己的成绩,无所谓他们的表情,无所谓这个地球将何时以何种姿态毁灭。 谁都没有说话,我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他们似是不甘心地问大表妹:“你填志愿的时候准备填清华还是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