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桥,一生守望
时光当铺官方号 发表在 4699 天前
我在这里。在这座河水淙淙流过的石拱桥上。经过黄昏温柔的手,漫过黑色的眼眸,望着那边的天和地,想着传说的天国.等你归来,等我归去。 ——一个老人的呓语。 那里有两座桥。一座新,一座旧。新的水泥桥上人来人往,车马如龙。平直的灰色桥板承受昼夜的洗礼,结实粗壮的桥杆像站岗的卫兵,庄严肃穆。黄昏夜幕,天亮响午,你走了他来了,就如秋来了夏远了。旧拱桥上铺满沙石,老旧的青石板,坐上去晃晃荡荡,弯弯的桥身下长满青苔,长长的青藤蔓延着与河流相吻,哗哗的流水里鱼儿欢乐嬉戏。左侧连着水泥桥,右侧几棵苍劲高大的松树,长长的田埂边尽是一大片碧绿的稻田。 新桥每天载送着每一个过客,不厌其烦,一切都是新奇。老旧的那座桥却更能让人心生敬畏。像一个古老的生命。他总是沉默,或许沉默是他生活的唯一方式。被各式的大小车轮或轻或重地碾过,疲惫的老黄牛缓慢走过,好丰收的农民带笑走过,乳臭未干的孩子背着鱼草跑过 ,鲜艳的红领巾飘过。伟岸的桥身下,妇女少女蹲着洗衣服,黄牛悠闲享受鲜嫩的绿草,勤劳憨厚的老农坐在沙堆里抽烟纳凉。春夏秋冬,日出日落,雨打风霜,桥早已淡然,它是那样的虚怀若谷。 哦,这是每座桥的宿命。年华消逝,沉默成了最终的归宿。不言不语,却懂尘世凡俗、人间真情。 每当天边云霭染成绯红,渗着些许花白。圆润地夕阳拥抱大地,栀子花黄了,牧童的歌声嘹亮了。碧绿的稻田披上新色地黄衣衫,孩子的脸颊红了,当然,云霞把两座桥也染红了。而同时染红了的,还有一个老人。一个静静地坐在拱桥青石板上的老人。 老人眯着眼凝望着稻田以外的那些群山,群山那边遥远地远方。她是个端庄的人,穿着一身乌黑老旧却干净的衣服,青筋暴露的双手自然地垂放在膝盖上。稀疏的银白色头发梳理地素雅整齐,黑色发箍截住了凌乱的发丝。眉毛凌乱稀少,高高的鼻子上眼角布满皱纹,小小的嘴巴干裂的样子。额头上一道道深浅的纹线见证了七十年岁的沧桑。 归来的游子知道,奔波的乡亲知道,她经常坐在那座古老的石拱桥上。看碧绿的稻田迎风跌宕起伏,看桥下的青藤如思念般疯长,听河床旁的清泉泠泠作响,听风景倒退的细碎步子。她也在等人,等归来的乡人游子予她如花的笑靥,更重要的是她在等那永远没有归期的先生。 听说,先生在的时候是很幸福的。三个儿子都有着幸福的家庭,日子在当时来讲算是不错了。膝下儿孙满堂,先生温文尔雅,教了一辈子的书,脾气倒是很好。先生退休后就陪她在家里,和孙儿们嬉笑玩闹,带他们去上街买东西。她一直都是个贤妻良母的女人,更是个慈祥的奶奶,对孙儿们也是无限疼爱。金婚过了,年馑时代也经历过了,两夫妻也愈恩爱了,即使是那种平淡如水的日子了。她经常给先生捶腰搓背,每晚提醒他吃药,帮他倒好开水,吹倒不烫嘴的温度,冬天了半夜起来还会给他暖手、按摩,这时先生总会蹭怪,笑骂着叫她赶紧去睡。而先生也是对她很好,上街时带着一大堆孩子,帮她提菜篮子;挺冷了总是记得给她披件衣服,学校里会发什么还吃得东西都带回来给她先尝尝...... 大风大浪大喜大悲经历过了,那个贫穷得吃番薯饭的时代结束了,生活已随年华归于平静,活着,就是最幸福的事吧。儿孙满堂,夫妻恩爱,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只是时间无论是幸是殆,好与坏,幸福与悲惨,人这一生都逃不过生老病死这终究逃脱不了的宿命。 是的,先生死了。人到了生命的终点不足为奇,但先生死得太早了,他的死,是件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那年,他才63岁,刚退休三年,教书教了大半辈子,辛苦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享受了作为老师的恩惠了,却先母亲去了。据说那会先生身体还健朗的很,除了一些小毛病小感冒吃点药外都没什么了。可是九月份的一天,阳光懒洋洋地照在这片土地,早上起来先生照样有说有笑和她和孙儿开玩笑,陪孩子逛街散步,晚上她还炖了鸡汤给他喝,服侍他睡下了。不想半夜先生起来说头痛,她给他吃了药后还痛了很久,后来的后来,他靠在她得肩上睡着了,只是,这一睡就再也没醒过来...... 第二天,很多人聚在了那黑瓦白墙的房子里。至于那晚,邻居们说起,熟睡中听到一阵怮哭,那阵阵哭声直刺人心。黑夜更黑暗,星星躲在地球的另一边。邻居一大早看见他的几个儿女站在身边,她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泣不成声,他的衣衫都被她的泪水染湿了。儿女说,她就这样抱到天亮,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拉开。 先生走了,时间过了,她终究还是挺过来了,儿女们都叫她去各自的家里住,而她执拗于一个人过。三个儿子早已住进了新房子,孙儿们都被接回家了。一个诺大的房子如今就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厅堂里地神桌中央一直摆着先生的遗像,黑白照片,黑色帆布。而她看时,先生是微笑着的,微笑着看她,仿佛他们都不是孤单的。她常去儿女那坐坐,帮他们做点家务事,常去邻居家串串门,和同龄的老人唠唠嗑,也常去那块小小的菜园子。当然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在晴天里一个人坐在离家不远的桥头上,看看路过的行人,看看山那边的远方…先生去了7年,她在那凝望了7年。就像《边城》里的翠翠,一个人在水中摆渡,坐在船头痴痴地等着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荡起的年轻人,等着他回来。而她等着的是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深爱的丈夫。 这个老人,就是我的伯母。我总是喜欢和伯母聊天,说她以前的日子,聊她和伯父的事情,听着听着就想起一首美丽而又凄婉的诗。我想,这最适合伯父伯母的吧,关于他们,关于他们的爱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未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未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花草。 ——2011-10-2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