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颜

时光当铺官方号 发表在 4701 天前
本帖最后由 时光当铺官方号 于 2012-1-10 19:31 编辑

当我们开始撩动回忆,企图从当年的飞扬跋扈中找寻自己未老的容颜,那时,错过的不是时间,而是青春。

 

  已经二十四年了。她端着两杯茶在我身边坐下,脚步轻快,我看她面色憔悴,眼袋讽刺地垂在她涣散的少了当年桀傲的眼眸下,面部松弛的脸呈现出若隐若现的赘肉,一如二十四年后的我,已经毫无企图改变生活的信念,妥协在生活的无奈下。或许时间改变的,除了容颜,还有我们桀傲的性格。

  

   原来我们分别开来如此长又如此短的时间。我接过她端来的茶水,小心抿了口,借此环顾这个如今只属于她的家,光线黯淡得让人在这个环境中适宜地悲伤,窗外寒冷的风从缝隙中灌进来,然后我撇见了被她摆放在墙角,同样黯淡的黑白结婚照。那时的他们笑得如此灿烂,而我终究无功而返,那张照片引起了鼻尖一阵酸楚的骚动,在她唤我时,眼泪已若珠玑般滑落。

  

   青怀,给老蔡上柱香吧。她递给我一张纸巾,其实她又何尝能明白,并不是因他的撒手人寰才惹来我如此大动干戈的悲伤。因这往事,那么俗落的片段让我至今仍心有余悸。

  

   不了。我笑笑,内心一阵慌乱,他不是我的亲人,亦从未想过把他看做朋友。少了这两种关系的维持。我已无理由为他上香。只是朝灵台前探了一眼,便望见遗像上两只令我窒息的眼睛。我从不敢与之对视,却在这黑暗的房子里,在阔别二十余载,在为他抚灵时,与他的遗像对视了许久。

  

   你还在恨我们吗。她看着久久不说话的我,似乎察觉到什么,此刻她又勾起我二十多年来最不敢忆起的那段往事。我无奈地做笑。

  

   恨,当然恨,邵音,我们之间若是连恨都不会,那便真的完了。我答她,却一直盯着他再不会动的眼睛,这话似乎是要告诉他,我来只是为了让他知道,我恨他,却依旧深陷于他。

  

   可他那时是真的爱你。沉默良久她才吐出这话,好像轻易说出这话来,就会改变一些已经发生的事。

  

   但他还是选择了你。我笑她总是说出,爱,这个字我从不相信,肤浅的让我觉得似乎只要两个人刚认识便能谈爱,我亦从不轻易说出这样的话。这又叫我想起当年的他,在人潮涌动的校园里,我努力寻求他的身影,我像一只鱼,却从未有人为我灌入清澈的水,当我与他相遇在暗流的地下通道时,我才发觉我从未记得人潮中的任何一人的脸。我在寻求他时已错过了更多的人。他发现我,于是惊讶地凝视我,我把头撇开,他便笑。

  

   他说,余青怀,你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莫非你喜欢我。

  

   我决绝地否认,心里划开一道巨大的波澜,我转身试图从这微妙的气氛中脱离。我苦笑那时给自己套上了那么繁重的枷锁,如今我连他的死都敢面对,那时却连面对他的胆量都没有。

  

   他说,青怀,你来,拉着我。

  

   我站住身,那时我便知道我是逃不出他给我设下的囹圄,我终究还是紧握住了他的手。而今我还是明白过来,渴求一个深邃如井的拥抱,妄想能够天长地久,不止是我一个人难以触及的幻想,而是,人类,全部。

  

   可是,你只要记得他说爱你时的真诚就行了,不是吗。邵音闲下手中的茶杯,她沉重婉转地从那场暧昧中成功脱身,留我独自在里面做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那是因为你得到了,而失去他的是我。我有些嘲讽地说,我在面对这些再造与逃避,所感受到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对苦痛的再现。

  

   和他在一起,我们从不谈恋慕,更没有逾越之说。很早之前我便想,或许他是真真实实爱过我,是否是我如此禁锢自己的感情,不敢放荡地拿出来与之分享。我们在谈一场贫脊的恋爱,而他却喜欢在轰轰烈烈中渡过他有时限的年华,或许,是这原因让他感到空乏无味。

  

   那时邵音找到我,她用坚定得我信以为真的语气说,我想和你做朋友。

  

   其实在那之前我便知道,邵音是他曾经至情至性地爱过的一个女子。或者在这里,我已经不能用“曾经”这个词语去诠释这句话,他一直都那么爱着她。

  

   我的占有欲很大,只有和你做朋友,我才能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觉得他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尽管我们已成为过去。她说这话时眼睛里徒留悲伤,光照在她曼妙的身姿上,我突然就爱上了她这样明实的袒露,我那时便明白藕断丝连的感情会在他们之间上演,只是时间问题,我终究不过是拉近他们感情的绳索。而我却情愿去做这日后会成为自嘲的把柄。

  

   我还是和她做了朋友。正如她所说,我害怕她随意一句话便能让他离开我。我尚抱着一丝苟且的心态,死就死吧。

  

   你爱我吗。他总是重复着问我,我说过我不喜欢这个字,而我总是笑着说,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等我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多的勇气能和他在一起一辈子,我才敢自然地告诉他我爱他。

  

   而他总是不能理解,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的初衷便是要爱。他生气,我才慌乱告诉他。我爱你。这么说出来并不自然,只是想他安心罢了。

  

   我说,蔡然,和我在一起会不会觉得索然无味。

  

   他思虑了会儿,然后吻着我的头发说,平淡的幸福,不计得失地去爱。

  

   那时我的确是不计得失地去喜欢他。身边那么多要好的朋友对他嗤之以鼻,他们告诉我,把持好自己,别让骗子给欺骗了。我桀傲的性格让自己内心想要违背他们的想法去做。直抒己见地告诉他们,他会对我好,他并不是流言中水性杨花的人。那时也真是这样坚信着,唯有试过,才能安心,就算失败,却也能洒脱。

  

   邵音与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或许是那种产生的共鸣,让我把她当做一个交心的朋友。放心地与之彻谈,我待人都是凭借自己最初的直觉,从不历练地让自己放长远的目光去探查此人身中的疑点。就是这点让我落入万丈深渊。

  

   你对生命的认识是什么。邵音把冷却的茶放上电炉上温热,她转开刚才那个尴尬的话题。

  

   转瞬即逝。看着她迅速苍老的容颜,我才发觉时间的杰作便是撩动心弦让人回忆从前,而我们错过的不是那斑驳的时间,而是在我们生命中短短停留的青春。

  

   倘若你最爱的亲人走了,你又该如何。她端过热好的茶水。坐下来认真地看着我,她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生命既然转瞬即逝,我会选择好好活下去。我的头一直在疼,我开始强迫自己喝下那杯滚烫的茶水,让难受转移到嘴上来。

  

   你说的真好。邵音低头,我明白蔡然在她生命中的举足轻重。她失去过,所以更明白拥有的珍贵。

  

   而他却让她提早感受到那种痛苦,肺癌。我早该预料到。

  

   那时他蹲坐在河边,风吹得我全身冰凉。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吐出来。你会因为朋友不支持我们而放弃吗。

  

   人心往往动摇不定,不堪一击,我不会再去仰仗人心。我坚定地说出这句,像是给他的一个承诺。然而承诺只是无数意外的巧合罢了。

  

   或许是上帝待我太优渥,使我在如此多的不公中忘记了人本性的饕餮,我突然想起当初那么直抒己见,在感情的浓雾里迷失了方向,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们在湖边热情的拥吻,我却坚信那是一个巧合,只是我慌乱中视错的两个影子。与爱情无关。可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不过是自己为自己埋下的感情做解释而已。

  

   其实我明白你们俩还会在一起,我不难过,蔡然,你魅力没那么大,我从没爱过你。我贸然地冲过去推开缠绵的他们,我笑着嘲他说出这些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场粘合在我心里不欢的画面勾勒得兴高采烈。或许只是为了挽回最后一点颜面。感情是靠眼泪来滋润,而我是过于泛滥,把那脆弱的感情活生生地淹死了。

  

   我转身离开,留他们错愕的站在原地。

  

   你知道吗,蔡然曾让我祝福你们。邵音不停晃动着手中的茶,从热到温。可是我并没有祝福,我自身的占有欲连我自己都无法估量,因为你,我才发现我不能离开他。每个人心里只能装载一个人,他的心里,你已经搬不进去了。

  

   所以,你还是选择将他夺回,连个余地都不给我。我发出哼哼的笑声,她听出了我的嘲笑。

  

   青怀,你别这样,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邵音拉住我的手,她难过的神情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她演技太好。

  

   我记得和他分手之后我们就毕业了,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在外辗转二十几年,如今我已为人妻,却始终忘却不了那个伤我最深的蔡然。期间回来过一次,是毕业后的三年,那时是班级的聚会。我看见他只身一人坐在角落,他撇见我来,就唤我过去,身上还是当年那种痞气。

  

   我和邵音结婚了,却找不到你,改天到我们家坐坐。他语气轻快,似乎忘却了我曾是他的什么。我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

  

   蔡然,这个名字时刻撞击着我的耳廓,是谁说,好多人好多事,都淡入了光阴,没了回忆,亦无牵挂。

  

   可,听到他结婚,我依然会在暗默中激活着所有的情动。寂寥如殇。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那时的最后一句话…我都清楚记得。他慌张地给我擦泪,我推开他笑起来,蔡然啊,女人容易爱上为自己擦泪的男人,所以你不要轻易为一个女人擦泪,有人说过,世上痴情一时的大有人在,但无人可以痴情一世。无人可以。我开始哭出声来,蔡然啊蔡然,我突然开始相信起缘份来,我明白就算再努力,得到的只不过是同情而并非爱。这我早该明白的。

  

   我自倾杯,君且随意。我端过他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后仓皇地逃离。

  

   那段感情就至此画上了一个歪斜的句号。我原以为我们之间再不会有任何牵绊,却又在分别二十多年后听见他逝去的消息又开始动容。

  

   我终究还是来了,只不过这次再不会重演那时的错。

  

   湿润或干燥的土壤,镶嵌着黑色的记忆匍匐在脚下熟稔的土地,因为他将长眠于此。

  

  我只能爱着他留下的记忆,从此以后。只是不管结果怎样,这个记忆,始终会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与它无可分割。

  

   邵音,我总觉得蔡然的死是报应。我扯着嘴角看她,看她有些愠怒的眼神。他抽烟抽得猛,抽得贵,花了那么多钱,且不得善终,你说这不是报应么。

  

   那只是你对他,对我,都抱有偏见罢了。邵音极力解释,她站起身来,走到灵台前抚摸着那张蔡然的遗像,独自抽泣。

  

   那张在记忆中坍塌的脸,又深深烙印在脑里。不断唤醒着以往的细枝末节。

  

   邵音,你我都是吊在同一棵树上的人,那个枝桠断了,我还拥有另一个枝桠,值不值得你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只是我绝非心心念念着他,我信守着自己生命里的不二忠贞,我并不是个敢爱敢狠的人,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爱,不会恨。我恨你们,但同时爱着你们。这是无法阻止的。我喝完最后一口茶,它早已凉进了心里,我们花掉了一天的时间去追溯那二十年之久的过往,值,或不值,真的只有自己心里才清楚。有些事是一辈子也说不完,道不尽的,浅浅埋藏在心里就好。

  

   我起身将与她作别,她说,青怀,那些感情总是理剪不断的,就让它们乱吧。

  

   我轻轻点头,跨出门外,这一走,又不知道何时再见。邵音,保重。

  

   她笑,保重。

  

   最后朝门内黯淡的灵台上深深地看了一眼,想要记住那副陌生的永远定格在四十一岁的容颜。

  

  ---END---

  

   后记:我一直记得一句话,用假名字是为了写真故事。蔡然和邵音的名字是假的,而故事哪一部分是真是假,应该都看得出来。稿子不长,是10号开始酝酿的,写了一天,今天会考……所以留着晚上发。本来不应该写得这么明显,只是我的功底还不够。很喜欢这篇文章的题目,就像引言说的,我们错过的并非时间,而是青春那张稚嫩的容颜。送给蔡然,我希望即使未来并不能如文中所说与她在一起,但既然现在身边出现的人是她,就请好好把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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