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之南

一月二十三日。南方大雪。冰冷覆盖整个城市的喧嚣，皑皑白雪埋葬住这个城市所有陌生的景象。第一次坐火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在漫长的一千六百三十公里的旅途中，我把双眸擦亮，想用我的眼睛记录下这次旅行里不一样的精彩。窗棂早已冰冷，巨大的玻璃在车内的呼出的温热气体中模糊朦胧，白色的窗花在窗外炫耀着冬天独有的风景。 我用指尖在玻璃上倒写下我的名姓，看着它继续朦胧直至有些许水滴沿着笔画流淌下来。用力擦擦玻璃，目光所及之处，是辽阔空落的田野，稀疏的枝桠光秃的树木如同暮年的老人，在寂寥中孤单的挺立，展现出冬季令人不快的萧瑟与冷清。纯净的白色层层叠叠蔓延至远方，偶尔被一间屋舍，一片池塘，一只落魄的飞鸟打断，于是整个幕景便生动起来，显现别样的风韵......车厢里响起乘务员甜美的声音：“列车已达绍兴，请要下车的乘客检查好随身携带的行李......”我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玻璃窗，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绍兴，我终于抵达你的境地。一月二十四日。雪后初晴。一：在路上。阳光明媚。适合出行的好天气。揣着三十元去旅行。从郊区到市区大约是二十公里，我特意选了公车上靠窗户的位置。阳光落下覆盖在瞳仁里，身上有暖洋洋的感觉。车子渐行渐远，两旁的景物渐次分明。左手边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屋宇，别致特别的造型仿佛精美的工艺品。我喜欢南方的屋宇，没有北方的那么死板规矩，没有过多的高楼耸立。没有过重的繁华富贵，它永远的都是安静的淡淡的，以一种小家碧玉的姿态出现大家的视野里，携着清雅与秀美，让你从心里感受她的靓丽。此刻的房屋顶着或人字形或有小长方形阁楼的屋顶，整体的结构不一，很小很拥挤的落在一起，交错遮掩。各种色彩的衣服在走廊悬挂，长长的墙壁黑白明。有晒暖的老人，双眼在阳光下微眯。有嬉闹的幼小顽童，看到汽车从马路上飞奔离去，一起拍手大叫。成片的屋舍村落笼罩上温暖的色泽，候鸟在屋顶休息，一切如此温馨。右手边是远山与河流。青黛色的远山被蒙上朦胧的雾气，未消的积雪好像给远山戴点缀上白色的花环。车流水之上满是斜阳，渔人的船桨划开波痕，在宽广的水面上缓缓的航行，古旧的渔网在阳光下的照耀下反衬着光线，勤劳的渔人四五个在不停地交谈着什么，偶尔抬头看看远方稀薄的云朵，灰褐色的船身在一片流水之上渐行渐远。他们的背面就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像是位沧桑的老者，淡然静默的看着脚下蜿蜒的河流，目送着一路北行的公车，目光掠过承接一年又一年沧桑岁月的青绿石板桥,以一个智者的姿态默然感受着一年又一年的雨露阳光。车行一路往前，喜欢上这个陌生地方的站牌名字，如西湖头，群贤路口，福陵等等，偶尔可以见到很大的酒瓶子安静竖立在马路旁边，绍兴有名的古酒，成为沿路一道十分靓丽的风景。南方以纺织业出名，大大小小的染整工厂在郊区一家接一家，临水建厂，望山而居，放眼望去，别有一番意境。方圆染整，宝马印染，禇氏工业，这些工厂的名字令我感觉很新奇，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对来来的行程充满了好奇。整个远方，像漫长的画卷，聚集在视线里，让我迫不及待想看的快意。下了车，在市中心陌生的路口，喧嚣被突然放大，在我的身边来来回回。我塞着白色的耳机，听着熟悉的旋律，将声音调到最大。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时间仿佛静止，所有的行人仿佛被按下快进键，陌生的面庞，匆匆过去的身影，天地混乱无序，只有我一个人双手插进口袋安静的站立。在车流里人流里，依稀有着我安然浅笑的模样。突然忘记来时最初的目的，往左往右，往东往西，抬眼看见空落的云彩，看见不一样的年生光景。二：鲁迅，我来看你。随意找了路人问了下附近的旅游景点，便坐车飞快赶了过去。感觉自己是个很鲁莽的的人，还没有准备好包含虔诚和敬意的心情便突兀的闯入鲁迅故居。这是繁华的市中心里不一样的风景。市区很繁华，目光所及之处和大多数城市一样，楼层耸立，马路纵横，人群熙攘，车辆拥挤。走过繁华的闹市，转过不同的商业街，突然扑面迎来一袭水蓝天空，一泓荡漾碧水，一片依依绿树，一种不一样的文化气息带着视觉的冲击力，让我不由得停下脚步。仰头看见鲁迅先生手指夹着香烟，一脸忧郁的望着前方的壁画，灰白的是石壁，清晰的是身影，难忘的是眼神。我将把脚印留在这里，希望等我老的时候能够回想起，某年某月我曾来过这里。鲁迅纪念馆包括鲁迅故居、百草园、三味书屋、鲁迅生平事迹展览厅几部分。这里是鲁迅先生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盛满了他年少的回忆。怀着几分激动的心情，我迈着轻快的步子踏入三味书屋的境地。小时候读鲁迅先生的《百草园与三味书屋》便充满了好奇，今天它将揭开神秘的面纱，向我微笑致意。喜欢这个名字，“三味”含义的解释是“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三味，也是老先生以为的处世之道。大堂里的牌匾上四个字苍劲有力，鲁迅曾经读书的桌椅还在，他抚摸过的泛黄的古书还在，整个房间弥漫着古朴的书香门第的气息。喜欢咯吱咯吱的木板门，透过窗户便可以看见卧室的样子，雕花红木床，红漆木板椅，安静的撑衣架，一切好像没有动过的痕迹。从堂前穿过走廊，转身来到后院里，便嗅到一阵清幽的香味。循着香味往上看去，一树开的繁盛的梅花在辽远天空的背景下，舒展着纤细的枝桠，参差不齐的错落，漏出几抹蔚蓝，在安静无声的院落里尽情展示优雅与美丽。那一刻，我流连在淡淡的花香里，连心情也在那舒缓雅致的意境里随花香沉醉。我不得不称赞，这真是个很适合陶冶性情，丰富文化底蕴的地方。夏天学习于此，听风吟，嗅花香，看竹影摇晃，扇凉扇，该是多大的享受啊！出了三味书屋，沿着街边一直往前便是鲁迅故居。当时就感叹，鲁迅家当年挺有钱的，住了好大的房子。百草园在故居的后面，曾是鲁迅的乐园。刚走进园子，便看见大石块上绿色的百草园三个大字。冬日萧瑟，看不到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紫红的桑葚，入眼只剩下孤零零挺立在墙旁边的光秃秃的皂荚树。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十几岁的顽童，从时光隧道里一跳一跳，欣喜的跑进几十年前这个巨大的园子，睁着清澈有神的眼睛，听油蛉低唱，蟋蟀弹琴，双手拨开碧绿的蒿艾叶，将身体藏在大树边，伸手触摸着缠绕的何首乌与木莲藤，就着浅蓝的天光，不知不觉睡着了。缓缓睁开眼睛，泥墙还在，皂荚树还在，物是人非，倘若我变成小鲁迅当初的年纪，是否也一样欣喜？其实面前的这个园子对大多数人来说并无很特别之处，与家乡常见的大园子也差不多，只是对于彼时的鲁迅，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在我们心中，或许也曾有过这样一个百草园，容我们年少的灵魂小憩，占据我们大把的回忆，它的名字叫做童真之园。我在以鲁迅命名的街道上悠闲的散步，左右是卖古玩字画风味小吃的大小店铺，有许多好听的名字，西街往事，上海故事等等。还有古色古香的门面房，里面卖着臭气浓郁的臭豆腐，各种各样包装的茴香豆，一派热热闹闹的场景。回头的时候依旧在鲁迅像前停留，我让别人帮我拍了张照片，我双手插进口袋靠着旁边的雕像，笑的特别傻气。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会重新来到这里，不知道会怀着怎样的心情。这仅仅是我旅行里小小的插曲，可是我觉得这段回忆弥足珍贵。三：江南印象曾经无数次梦过江南。柳边深巷，花下重门，缀着流苏的油壁车碾过三月里胭脂色的桃花，香树延伸在行走的路旁。青石小弄台门深，乌瓦粉颜廊棚长。二十四桥明月夜，桥边红药年年长。有丁香般惆怅的姑娘，乌黑的发髻斜插珠玉，用凝霜雪的皓腕和斑驳的青花瓷亲手煮一碗莲子羹，一盏桂花酿。空明月色里，有人弹着琵琶喝着南城古调：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不过这只是梦中的江南，真实的江南会是什么样呢？现在特指的江南为狭义的江南，是指被文人美化了的地区。绍兴在经济文化意义上形同江南，我想虽然我只来到绍兴，但是还是看得见江南的影子吧。

鲁迅纪念馆旁边是弯弯曲曲的小巷。此刻没有烟雨，无法将白墙黑瓦笼上轻薄如翼的水汽，但是白雪覆盖的小巷别有一般风情。整个狭窄而悠长的小巷里，空气潮湿却清新，有着岁月积淀的味道，雪后初晴的巷子褪尽铅华，素雅宁静，似一幅清淡的泼墨。房屋的白色裙褶被风吹乱，微微摇摆的竹篱凌乱了这个下午的安静。

我的脚印落路边未打扫干净的积雪上，有着咯吱咯吱的声响，延展着我的想象。地面并不是那么平整，雪化的地方坑坑洼洼，一脚踩空，溅出泥水。那些长长的石板路依然残留着曾涌起的苔藓地衣，竹篱里盆栽的不知名的花朵依旧散发淡雅的香气。仰头看见旁边的墙头上几根闲草相互依偎，青天白日里看见墙头上高薄的天空，只觉的一种安心。

路边饱受风雨侵袭的老房子还在沉默的伫立，木质门板曾经鲜艳的朱漆，一点点的斑驳破碎凋零，描摹着时光的轮回。门上还贴着模糊的对联，横批写着月白风清，这让人心底莫名多了些喜悦，踏实和安宁，如同幸福的感觉。此刻我突然在想会不会出现一位身穿湖水色的蓝绣青衫的温婉男子，身上有着暖暖的乳黄色光晕，伴着抖落的雪花，在我的心桥里留下惊鸿雁影。风吹落檐上的积雪，有湿凉的气息扑入我的眼眸里，眼前的小巷变得迷离，心里却愈发的清明，我想江南之所以美丽，就在于一份淡然的风月心情吧。

小巷南北纵横，有的两个之间以水相相连，乌篷船在桥下斜撑，些许已经融化的积雪汇成水流从灰黑的房檐滴落，落入清澈的水中，溅起阵阵涟漪。此刻我坐在专为过路人歇脚的走廊长亭里，黑色的鸟儿不时低俯掠过失去踪迹。水帘对面不知是哪家有心人，将用过的酒瓶一个个拴起来挂在长廊对面，一排排，一列列，风起的时候，响起清脆叮咚的声响，蓝绿的酒瓶在夕阳里反衬着好看光芒。听水声风声叮当声，整个身躯被包裹上轻松与愉悦，此刻江南之旅,不虚此行。一月二十五日。日光倾城。山如眉黛，白雪在阳光下，如同眉上闪烁的亮片。长得弯曲的树木刚好挡住太阳的一角，一座精致小巧的亭子坐落在山顶柔和的角度上，寺庙在它的身旁庄重而神圣。这是雪后的驼峰山。笑容明亮，日光温暖，爬山的感觉挺好。我一路艰难踩着积雪到达山顶，站在巨大的石碑前俯瞰山下的风景。那些村落与城镇就像积木，堆叠错落，安上纵横交织的公路，小桥，流水，构成一个温暖的南方小城。喜欢那样俯瞰的感觉，耳边荡起梵音，光线在身后绵延，太阳在头上默默注视着大地。第一次进寺庙拜佛，很虔诚的许了愿，我拿着香跪在佛像面前，心里平静没有波澜，那一刻顿悟生活也该如此，到了最后归于平淡却又惬意安详。但是站在人烟稀少的山的另一面，我遇见了兰若古刹，周围空无一人，虚掩的寺门前没有脚印。我伸手抚摸着周围枝干突兀粗糙的树木，满眼是生机勃勃的绿意，偶尔有积雪漏下掉落在草丛里，惊起闭眼休憩的鸟儿，惊起山野的静谧，惊起我些许紧张的心。后来我硬着皮头闯了进去，寺院并无多少特别，只是进门石碑上写着大大的佛心。我在一片空寂里久久的站立，仔细品味着佛心的含义。天光大开，云影徘徊，雪后空山，一切安然。我找了快洁白的雪地，写下：堇，一月二十五日。我身穿红色的棉衣，在风里静静的站立，此刻倘若有雾，多么希望它能遮掩我的眉眼，朦胧来时的路旅。意兴阑珊的时候，我凝望着远方很亮却不是很刺眼的日光，想着如果我可以一直烦恼丢在风里，带着欢乐去旅行，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我的绍兴之旅即将结束，不知重新踏上这片土地需要多少年的光景。可是我会记得这里的一切不是吗，因为热爱着，所以记得。日光倾城，温暖倾心。自然的魅力，让我止不住的欢喜。一月二十七日。离开。终结。一直和朋友说想有天可以一个人旅行，这一次我真的可以放下包袱去寻找我丢失的心情。一直在温暖的午后倾听起陈绮贞《旅行的意义》，想着在南方之南，我会有怎样的际遇。 北方的大雪迟迟未曾落下，南方的召唤在心里莫名的响起。我端着热气腾腾的绿茶，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日朗风清，嘴角涌现出一丝笑意。短短的三天之旅，我很满足很开心，我并不孤独，因为我的心落在乌篷船油纸伞上，落在我笔下并不是很唯美的江南小镇，落在让我心存感激的自然里。我想起安妮在《素年锦时》里的段落，突然感觉这样的年生实在幸福的不可挑剔。就让我们将自己的心舒展在自然里，放任自己的感情在青山绿水里流泻一地。自然给予强大的威慑，它的寓意从来无穷尽。有天我们也会遇到这样的旅行，我们背着蓝色的帆布包，穿着清爽的休闲服，带着从容的心情，坐在山顶树荫下。满山苍翠里，只看见松涛在风里起伏如海水，阳光从枝桠漏出落在湖水里，群山之间白云朵朵，那一刻时间停滞，天地无声，世界安宁静谧。我们要时刻对这自然充满感激，平复烦乱的情绪，洗涤蒙尘的心灵。直到老后的某年某月，我们会突然想起，曾经，我们也如此的纵情。我会一直谨记我的南方之旅，在风里、在雨里、在我来去不定实虚不明的梦里。南方之南。南方，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