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青春都会化茧为蝶

　　

　　2010年，我在C市边念学边在一家画廊打工。

　　画廊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化茧成蝶”。老板告诉我，这是一个流浪的画家命名的。多年之前画廊面临倒闭的危险，那个画家就是在老板打算放弃的时候出现的，她说画廊不错，不能放弃。于是给老板的画廊换了名字，换了那些陈旧的画作，亲自画了几幅画，都是展翅欲飞的蝴蝶，结果画廊就靠那几幅画存活了下来。而画家自此就没再出现过。老板有点遗憾，没能报恩。

　　我有点像是看电视剧的感觉，我问，那个画家叫什么？

　　老板说，那个姑娘的名字有点古怪，竟然叫阿毒。

　　我是在那一瞬间呆掉的，我说，她脸上有只蝴蝶纹身？

　　老板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亲爱的阿毒啊，我从没想过，我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得到你的消息。

　　

　　2005年，我在A中读高一。

　　那年A中有两个风云人物，一个是一年级部女生公认的大姐大，一个是一年级部女生的公敌。前者是艾宁之，后者便是阿毒。

　　阿毒原名不叫阿毒，她叫洪七七。那时年级里至少有十分之六七的人是讨厌她的，似乎女生们年少所有的嫉妒心理，都在她的身上钻了牛角尖了，那其中，也包括我的份儿。原因却只是因为她没有优越的成绩却能和尖子生一样讨得老师们的欢心，新学期一开始便是班主任任命的班长。

　　而那剩下的十分之四三基本上都是自认为清高且远离世俗的文艺愤青们，他们整天都在45度角的忧伤着，根本没空搭理这样的事。后来我就一直在想七七啊七七，到底是你不够好还是我们太小心眼了呢？

　　后来学校学生会招人，班主任想都没想就让洪七七去了。洪七七做班长本来就麻烦不断了，班主任的这个决定无疑是把洪七七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于是班里就有人不大乐意了，为什么每次有点好事都让她洪七七抢了去？所以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班会，艾宁之便向班主任提意见，——我想我至今都能记得她的原因大部分就是因为她那天说的话。她说老师啊，您不能偏心偏的这么明显啊，同样都是豆腐，凭什么她洪七七是珍珠翡翠白玉汤，我们就只能是小葱拌豆腐啊？

　　本来就有点叛逆的意思的女生们一看有人带头了，就纷纷起哄说是啊是啊，老师你得一视同仁啊云云。总之那天的情况有点不受控制，班主任尴尬的下不来台，我和洪七七以及那群文艺愤青们突然就不知所措。然而我庆幸我们这小部分人是幸运的，就在班主任爆发之前，下课铃响了，本来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了，刚才还在哄乱的同学们下一秒就作鸟兽四散纷飞。我想那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的我们都有且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跟葬礼进行曲似的铃声突然变得比天籁之音还天籁了。

　　最后的最后，那场没有讨论完的班会最终在周一以班主任的恼羞成怒结束了，他说，什么豆腐不豆腐的，到底谁做汤谁做菜，最后不还是我这个厨子决定的？都瞎掰扯什么劲儿？多大的人了云云。于是，洪七七进学生会这事终于让女生们以适得其反的效果给搅腾定了。化学老师说，女生们的这种行为在化学上叫做催化剂。

　　之后那些以艾宁之为首的女生们在班主任恼羞成怒之后，把新帐旧帐一起算在了洪七七身上，她们要用尽一切办法把洪七七逼走。什么贴纸条抹胶水粘口香糖等等，凡是想得到的做得到的，洪七七都没有错过。如果换做是我，承受这样的排挤，早就转学了，然而洪七七却仍旧一副万年不变的微笑着的脸，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恰巧那时金庸的射雕三部曲突然在A中火的大红大紫，里面那个吃蜈蚣的洪七公念着念着就念成了洪七七。于是，一个星期的晚自习时间艾宁之她们就凑在一起研讨着什么。最后在一个萧瑟的秋日里，艾宁之提着一个水桶趾高气昂的站在洪七七的面前，她说，洪七七你还是人吗？我们都这样对你了，你居然还赖着不走，你是不是百毒不浸啊你？你是不是比毒还毒啊？那么，我们以后就叫你阿毒好了。然后她抬手将水桶里的冷水浇在了洪七七的头上，骄傲的像孔雀一样笑着和她的小姐妹离开了。

　　时隔多年，我仍旧记得艾宁之她们张扬而尖锐的笑声和洪七七颤抖着离去的湿漉漉的背影。这两个人，一个是一年级部女生公认的大姐大，一个是一年级部女生的公敌，就这两条，足以让那一天的场景里没有出现任何劝架和安慰。

　　

　　经过这次事件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洪七七会离开，最起码也会和班主任打小报告，但是除了洪七七身子骨弱大病了一场之外，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这不免让所有人的心里起了一道坎，难不成洪七七有更大的蓄谋？艾宁之她们也在心里打了鼓，暂时取消了所有行动。然而过了一个月，日子仍旧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就在艾宁之打算重出江湖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那天晚上洪七七抱着一大包从校外买来的零食去宿舍302室，那是艾宁之的宿舍，洪七七想来想去都觉得很有必要跟艾宁之好好谈谈，她想把所有的误会都解除。于是她第一次翻墙去校外买了好多好吃的用来贿赂艾宁之。

　　敲门，没有人回应，再敲门，还是没有人回应，洪七七想她可能睡了，于是转身要走。但是，就那么一瞬间，302室传出了一股布料被烧焦的味道，洪七七突然感觉不好，使劲敲门，仍旧没有艾宁之不耐烦的声音，难道……洪七七不敢再往下想，于是不顾及艾宁之的隐私硬把门撞开了。在那一瞬间一团火就冲出来了，洪七七吓的丢掉了手中的袋子，塑料袋子掉到火苗上一下就着了，洪七七惊愕的看到艾宁之的宿舍火光一片，而艾宁之昏倒在地上，她的旁边有一个漏气的小煤气罐、一堆散落的锅碗瓢盆和保住她命的一摊水，可是水很快就要被烤干了，洪七七来不及多想就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进去，拖起艾宁之就往外跑，但是就要出去的时候，天花板上的电灯断了，就那么凑巧压倒了洪七七，最后艾宁之躺在宿舍外面，洪七七包围在火团里面。同时，一阵开门的声音伴随着骂骂咧咧从各个宿舍传出来，艾宁之你到底要喊到什么时候？有完没……啊！啊……紧接着便是一群女生的尖叫，响彻了整座学校。

　　

　　再次见到艾宁之和洪七七是在医院里，艾宁之目光呆滞的看着医生给洪七七拆脸上的纱布，洪七七眨巴着眼睛，艾宁之你傻了吗？砸到脑袋的是我好不好？

　　然后艾宁之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说，洪七七你个大傻蛋，你充当什么好人啊？你的脸以后怎么办啊？本来就那么丑，现在……现在你是不是想让我愧疚一辈子啊？

　　艾宁之说这话的时候，洪七七脸上的纱布拆卸完毕，我看到她脸上大片的玫瑰色烧痕，触目惊心。身后尾随而来的女生堆里唏嘘一片。

　　然而洪七七却不在乎这些，只是她却说，你没叫我阿毒？是跟我和好了吗？

　　艾宁之一听这话哭的更凶了，谁跟你吵架了啊？我知道是我们一直刁难你，我知道是我们不甘心你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讨别人喜欢，我们却怎么努力都得不到，我们羡慕你，嫉妒你，恨你，可是现在，洪七七，我们……我们对不起你……

　　洪七七突然打断她的话，她说，艾宁之，你知道吗？我长的不好看，学习也不好，所以从小就没有人愿意疼我，所以我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来得到别人回报的爱。可是艾宁之啊，你们都惊艳于蝴蝶破茧之后有多么漂亮，却没有看到蝴蝶破茧而出时的痛苦……艾宁之，其根本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都是心甘情愿的问题，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合上门的时候，我突然替洪七七感到幸运，就像她说的，我们都忽略了她得到这些所谓的荣誉的背后的努力，但幸运的是她的青春终于能够破茧化蝶。

　　

　　A中由于处于住户区，所以学生大多不用住校，而住校的学生都享受单人单间服务。而艾宁之因为觉得宿舍有点空荡荡，所以就把“厨房”搬进了宿舍。不凑巧那天煤气闸没关好泄漏了煤气，艾宁之回宿舍做饭一点火，整个302室都着了。艾宁之也是糊涂人，不知道喊救命只知道哇哇叫，结果没多久就缺氧昏倒了。而宿舍楼里的人听到她的喊声，没人觉得奇怪，竟都以为是她胡闹，若不是洪七七来了，最后整个楼都要烧了。然而也是因为救艾宁之，那根电灯让洪七七的脸留下了严重烧伤的痕迹，怕是很难再治愈。也就是说，洪七七的脸，基本上毁了。而在医院里艾宁之一直重复的“对不起”，不仅是因为洪七七的脸，还为她之前所有伤害洪七七的行为道歉，也许，洪七七是明白的，所以她才说，不怪你，艾宁之。真的不怪你。

　　你看，真相听起来多伤人。那些曾经把艾宁之捧上天的女生们却在艾宁之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都以为她在胡闹，而自己一直讨厌的洪七七却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艾宁之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自己活了下来，还是该为那些女生的举动而痛心疾首。

　　

　　洪七七出院以后就在烧伤的地方纹了一直展翅欲飞的蝴蝶，然后就去学校办了退学。她说蝴蝶要飞过沧海需要不断的锻炼；她说我会想你的，艾宁之。然后在全校人惊愕的目光里拥抱了艾宁之，最后她说，艾宁之，你要好好的。艾宁之点点头，终是没有再言语。

　　自此之后，艾宁之真的就像被施了法术开始好好的做一个乖学生了，而洪七七也一去不回，杳无音讯。但是我仍在想，在那场青春的暗战里，洪七七和我们终是以平手告终了。但是，我们曾经在这场较量里对洪七七造成的伤害，却让她的最美好的年华变得那么伤痕累累。我想，洪七七中的毒，不是在她的外号里，而是让我们根植在了她的心里。

　　最后的最后，我们都得到了最初想要得到的结局，却也都在青春散场之后变成我们最不想要的结局。但洪七七足够坚强，没有疼死在破茧的那些日子里，这是我们最终最值得庆幸的。

　　

　　故事回到开头那一天，我在给老板讲着阿毒过去的故事，然后就有个声音传来，唐萱，你这样宣传我的隐私，小心我告你哦……

　　我愕然，回头便看见久违的洪七七推门而入，她脸上的蝴蝶依旧光鲜明媚，我还来不及说话，洪七七就递过一张画展邀请卡，连艾宁之都说要去了，你不会拒绝吧？周六准时恭候大驾。落款画师的名字是阿毒和她的一句话：

　　谁的青春都会化茧为蝶。

　　——阿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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